在這一刻,蘇若彤有哭的衝動,忍了忍,連連吸了幾口冷氣,纔沒有讓眼淚涌出來。這次事故,至少要造成六人死亡,屬於重大事故,不用想也知道,他的壓力肯定會很大、很大。
挖掘搶救現場,就算是記者,也不允許靠近,蘇若彤只能遠遠地將他瞧着,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她能夠想象得出他的沉重與嚴峻。
因爲塌方面積大,加上有積水,給挖掘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困難。蘇若彤到達之後,僅只挖掘出一名工人,還有兩名深埋着沒有挖掘出來。
天色漸漸暗沉,然後,整個兒被黑暗籠罩,蘇若彤隨何小鵬離開現場時,挖掘工作還在繼續,而他,也還在現場指揮。
對這兒,何小鵬和蘇若彤已經非常熟悉了,倆人和上次一樣,住進了建設指揮中心旁邊的那家賓館。
洗淨身上的黃土,蘇若彤就又隨何小鵬走出了賓館。通往河堤的公路兩旁,那些夜食店照樣紅紅火火,食客們來來往往,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忙着趕往現場,倆人中午沒有吃飯,此時此刻,早已是飢腸轆轆,就近找了一家,兩個人便坐了下來。
“小鵬,你說這次事故,指揮長他們會不會受到處分?”這屬意外事故,按說不會,但蘇若彤還是忍不住擔憂,問了。
“應該不會,這種屬於意外事故,修三峽水庫那會兒,也因塌方事故,死了不少人,沒有聽說處理了誰。”何小鵬說完,便哈哈笑着說,“你這小腦袋瓜,想這些幹什麼?”
“我好奇,隨口問問不行呀。”何小鵬的話,令她渾身輕鬆了不少。
“行行行,你狠,誰敢說你不行呀?”
哼!蘇若彤揚起下巴,含笑朝他哼了哼。
“唉,我在想那些死者和他們的親屬。”何小鵬嘆息着說,他的笑已經被一臉的沉痛所代替。“剛纔的那個老奶奶,看上去好可憐,哭昏了好幾次。”
蘇若彤也變得默不做聲了,哭得昏厥的那位老人,她剛纔也瞧見了,那位老奶奶撲在兒子的屍體上,邊哭着呼喚兒子的名字,邊用發抖的手,輕輕爲兒子擦拭着沾滿泥土且毫無生氣的臉膛,還哭着喊蒼天,希望用她的命,能夠把兒子換回來。
當時圍觀的羣衆都無不動容,她瞧見後,淚水不可控制就從眼眶裡涌出來了。
接下來的氣氛很低沉,倆人只是埋頭吃飯,不再交談。因爲新聞明天要見報,他倆還有任務要完成,匆促地吃完飯,就趕緊回到賓館去了。
蘇若彤將寫好的新聞稿,發送給了李主任,她便帶着僥倖心理,再次走出了賓館。
十二月頭的夜晚,寒氣已非常濃重,蘇若彤經過一家家的夜食店,來到河堤上。她想去上次的那棵古樹下站一站,幻想着,也許會在哪兒碰上他。可能是天冷的緣故,河堤上靜悄悄的,既沒有散步的人,也沒有行人,她朝前走了一段,就被嚇得退了回去。
這兒治安不太好,她早就聽說過了,而且,上次那傢伙還警告過她,算了,還是老老實實呆在賓館,不再給他添亂了。
回到賓館,卻沒有想到,她居然與他在賓館大堂裡碰上了。他們一行十幾個人,腳步匆忙地往外走,看到她,他僅僅只瞧了一眼,便在衆人的簇擁下出了賓館。
他的目光冷冷的,不帶任何感情,彷彿看見的是陌生人一樣,蘇若彤雖有些傷感,但她能夠理解,這種狀況下,他不可能與她招呼,目光冰冷不帶感情,那是因他的心情沉痛。
握着手機躺在牀上,但,她並不是爲了等待他的電話,而是,她想給他說點什麼,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說什麼能安慰他,能幫他解緩一下壓力,最後,她吐了口氣,快速輸了兩個字,給他發送了過去:愛你!
谷傲天一行人,出了賓館後就走進了前方不遠處的建設指揮中心辦公樓,連夜召開的緊急會議,正等着他們。
看到她的信息時,他正在開會,蹙眉看了一下,就將手機收了起來。
昨天晚上,谷傲天被朗一飛邀了出去。
朗一飛經營的是家族企業,他的父輩靠的餐飲發家,在華淮市,朗家幾乎無人不知,資產雖比肖家略遜色一些,但是,名氣卻比肖家響亮許多,因爲大家都要吃飯,公家請客、私人請客、朋友聚餐、結婚宴、生日宴,兒子女兒考學,等等等等,凡請客吃飯,就要上酒店,而華淮市最高檔的幾家酒店,比如盛達、
龍九、以及朗帝酒吧等等,都是朗家開的。
前些年房地產火爆,朗家便拿出一部分資金,在北京投資房地產,北京這邊的生意就由朗一飛在全權負責,順帶的,他在北京開了一家朗帝酒吧。
他、陳北、谷傲天,他們三個人的身高都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子,上大學那會兒,曾是學校籃球隊的主力隊員,三人間的哥們情誼,就是那個時候結下的。
谷傲天每次來北京,倆人都會聚一聚,昨天會議一結束,朗一飛就開車,將他接到了朗帝酒吧。
谷傲天酒量很好,極少醉酒,昨兒不知道是空腹的原因,還是因前天晚上被蘇若彤那番話氣得沒有休息好,居然醉得一塌糊塗,後來,還是朗一飛將他送回了酒店。
清晨六點,他被生物鐘叫醒了,查看手機,才知道小東西昨晚曾給他打過電話。換作別的女人,十有八九會拿喬,等着他撥打過去,但是這小東西她卻不會。
那一刻,他對她是又愛又恨,那愛恨,讓他牙癢癢的,心也癢癢的,若她在身邊,絕對難以逃過他的一番兇狠懲罰。
其實,他的怒氣在早上醒來時就消散了,本想等到了晚上,再給她打過去溝通一下,沒想到,他卻被朗一飛那小子給灌醉了。
昨天晚上只怕把她急壞了,他的手機顯示,她反覆撥打了十幾次,深夜一點多,還在給他撥打。
他無聲一笑,充滿寵溺地罵道:臭丫頭,急死你,誰讓你伶牙俐齒的!
清晨六點,她睡得正香,怕影響她休息,谷傲天沒有撥打過去,換了身衣服便去晨跑,當晨跑回來,他就接到了彭志輝副指揮長打來的緊急電話。
於是,他乘坐早上九點的飛機,直飛與榮石縣交界的鄰省,鄰省的省會離榮石縣只需兩個小時,他趕到事故現場不久,蘇若彤隨着何小鵬也趕到了。
挖掘工作,第二天又進行了一天,結果一無所獲,剩下的兩位工人還深深埋在泥土及石塊之下。蘇若彤和昨天一樣,也只能遠遠地瞧着他,無法靠近,再說,就算能靠近她也不會上前,她不希望他分心。
躺在賓館的牀上,她怎麼也睡不着,昨晚發過去的信息,他並沒有回覆。是太忙顧及不上她?或者是還在生她的氣?
蘇若彤不得而知,但不管是那一種,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怨言,這個時刻,他最最需要的,是她的理解。
握着手機,心中糾結了很久,最終,既沒有發信息也沒有給他撥打。對於他來說,這幾天估計都是無眠之夜,她的電話或信息,也許會給他造成干擾,昨晚那兩個字,足夠了。
深埋的兩位民工,在第三天的下午,終於被挖掘了出來,人雖死了,但總算可以給家屬一個交待了。
今天收了個早工,天尚未黑盡,蘇若彤就洗了澡。
她換了身乾淨衣服,正開啓筆記本,想把稿子趕寫出來,何小鵬就來了。他拿了個蘋果在啃,手中的另一個,則遞給了蘇若彤。
“哈哈,哪兒來的?”蘇若彤一笑,毫不客氣地接了過來。
“陶記者給的,今天晚上他請我們幾個吃飯,你趕緊把稿子寫出來發過去,等會一吃一鬧,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結束。”何小鵬像個大哥哥似的交待她。
“他們鬧酒的時候,你要記得幫我擋。”
“這個絕對,昨天晚上那杯酒要不是我幫你代喝,你當場就趴桌上了。”她沾酒就醉,何小鵬早就領教過,因他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交待幾句,便匆匆離開。
蘇若彤將蘋果在溫水裡泡了一會兒,之後,邊啃,邊寫稿。這種新聞稿,幾百字就能解決問題,寫好發送出去,前前後後僅花了半個小時。
隱隱約約,她的小腹有些疼痛,她來月經時,一沾生冷的東西就愛腹痛,剛纔特意用溫水泡了一下,結果吃了還是有感覺。
剛巧何小鵬來喊她下去,於是,她蹙着眉推脫說:“小鵬,你給陶記者解釋一下,就說我頭痛,感冒了,順便你代我謝謝他。”
“剛纔還好好的,這會頭怎麼痛了?”何小鵬關切中透着蹊蹺,後來見她臉紅紅的,佝腰抱着枕頭的那模樣,他似乎有些明白,就沒有再說什麼了。
何小鵬走後,蘇若彤喝了一懷開水,那隱隱約約的疼痛感才逐漸消失。
上了一會兒網,她便無聊地來到窗下,卻發現一輪明月似畫兒一般地掛在天空中。她來榮石
的這幾天,天一直陰沉沉的,此刻這輪明月,令她爽心悅目,那晚在古樹下的情景,情不自禁便浮現在了她眼前。
突然間,她產生了一種衝動。
明天早上她就隨何小鵬離開了,今後還有機會來這兒嗎?
今晚比前天的時間早一些,再說又有月亮,應該沒有事,如果河堤上實在沒有人,她就像前天晚上那樣,打轉不就得了。
對,就這麼辦!蘇若彤果斷地取下了房卡。
那棵古樹好似有一股魔力,吸住她,令她神往。
出了賓館後,她便不緊不慢地朝河堤漫步了過去。當看到河堤上晃動的人影時,她笑了,大家可能跟她一樣,是受不了這輪月亮的引誘吧?
記得那棵古樹並不遠,憑着記憶,她緩步向前,沒有走多大一會兒,那棵古樹便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裡,但同時,她的呼吸也屏住了……
欣喜的淚,迅速浸溼了她的眼眶,古樹下魁梧的身軀,變得模糊不清了。屏氣凝神,靜靜地將他凝視着,凝視着。
谷傲天吃過晚飯,見離會議還有一個小時,他便心情沉重走上了河堤。也不知道怎麼的,在這棵古樹下,他也將腳步停頓了下來,之後,目光怔怔地瞧着對岸。
下午,當看到家屬抱着挖掘出來的親人傷心地哭嚎時,有那麼一瞬間他後悔了,他責怪自己,爲什麼要提議修建這水庫?
那六位民工,正值壯年,他們的父母今後由誰來奉養?還有他們的孩子、妻子,沒有了爸爸及丈夫,他們該是多麼的傷心?
胸口痛痛的,望着燈火通明的對岸靜默站了一會兒,他便轉過身,隨即,整個人地怔住了。
“谷傲天……”哽咽了聲,蘇若彤快步奔過去,一頭撲進了他的懷抱裡。
面對撲進懷的人兒,谷傲天一把死死摟住,臉埋進她發間,貪婪地猛吸了一口,隨後啞聲低吼:“小東西,你來幹什麼?!”
“我……我感覺你就……就在這兒……”
谷傲天有些感動,嘴脣在她的秀髮上重重吮了一下,之後 繼續兇她:“跟你說過這兒治安不好,你這該死的還跑上來幹什麼,萬一碰上壞人了怎麼辦?”
“呵呵,不是有你在這兒嗎?”眸裡淚光閃閃,她的小臉卻灑滿了甜蜜的笑。
“如果我不在呢?”
“不會,你一定在,我就是這麼感覺的!”她帶着任性說。
“你……”谷傲天想發作,心頭卻又很溫暖、很感動,他在她頭頂問道:“很擔心我是不?”
“嗯。很想給你打電話,可又怕你在忙事情,打擾到你了。”
谷傲天沒有接她的話,嘴脣再次在她的腦門上吮吻了一口。這幾天爲了他,這小東西肯定擔心死了。
他此刻的心情,蘇若彤非常理解,儘管任何安慰都不會起作用,但她還是嗓音柔柔地勸說道:“這件事你不用自責,就算安全防範做得再好,像這樣的事故都難免會發生,我聽說修三峽水庫的時候,這種事故就出了很多起。”
說到這兒,蘇若彤仰起小臉望着他:“不要給自己太大的壓力,好不好?”
“我沒事,你不用擔心我。”爲了表示他沒事,谷傲天捧起她的小臉,薄脣便覆了下去。
一吻之後,蘇若彤說道:“你也不用擔心我,我明天早上就隨何小鵬一起出發回家了,到了後,我再給你發信息。”
小臉在懷裡蹭來蹭去,環住他腰身的手,不捨地抱得很緊很緊。她猜,他可能還要在這兒呆上幾天,因爲,還有很多善後的事情,等着他去處理。
倆人相擁着,靜靜地站了會兒,谷傲天就將她鬆開了:“走吧,我馬上要開會了。”
“嗯。”應着,抹了抹糊住眼睛的霧水,隨他一起轉過身。
當看到不遠處,傻傻地站着的何小鵬時,谷傲天和蘇若彤都愕了一下,緊接着,蘇若彤驚慌不已,將牽住她的大手甩開了。
但,被她甩脫的大手,卻透着堅定,即刻攬上了她的肩膀。他將她擁在懷中,幾乎是半推半拉,把她帶到了何小鵬的面前。
“我馬上要開會了,你是隨我一起下去,還是等會兒跟他一起走?”谷傲天問她,口吻有些急切。
“我……我跟他一起走……”蘇若彤的回答,結結巴巴的。
谷傲天沒說什麼,點了下頭,放心地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