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年紀輕輕卻盤了婦人髮髻的女子已經進了門來,她的身形略有些臃腫,面容倒是很顯清瘦,嘴角浮着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意,在下人的攙扶下,一步步走到左溢面前。
左溢滿臉驚愕,瞪大眼睛看着她,下意識地叫了聲:“凝兒?”
而左溢身邊的下人亦脫口喊道:“小姐!”
話剛出口,便驚覺說錯了話,連忙伸手捂住嘴,卻已經晚了。
左凝不緊不慢地對着魯大人行了一禮,道:“民婦見過大人。”
魯大人輕喝一聲,意味深長地看着左溢,慢悠悠道:“左公子方纔說過什麼來着,你不是說你們左家沒有左凝這個人嗎?”
“這……”左溢神色難看地低下頭去,偷偷瞥了左凝一眼,卻見左凝神色坦然,毫不畏懼,渾身上下亦沒有絲毫被虐待過的樣子。
不可能,這不可能啊!
當初聽司顏佩回來所說,那海一霸明明是氣惱自己抓錯了人,要殺了左凝來着!
當時也是萬般無奈,他和左雲母女商議之後,決定捨車保帥,不搭救左凝,本以爲左凝無法活着下了山,卻沒想到現在她竟然這麼完好無損地站在他面前,而且看樣子,她在那邊過的很好!
“哥,你莫不是不想認我這個妹妹了?”見他遲疑着不說話,左凝不由一臉悲傷地嘆了口氣,“就因爲我嫁給了海一霸嗎?”
左溢一驚,連忙喝道:“你住口!”
魯大人卻“唔”了一聲,“這麼說,你就是左家的小姐,如今卻嫁給了海一霸爲妻?”
見左凝毫不掩飾地點頭,魯大人不由繃着臉色朝左溢看去,厲聲道:“左公子,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左溢忙俯身行禮道:“大人,您聽我解釋,這位確實是舍妹,可是自從她嫁給海一霸之後,便與我們左家再無半點關係了,我左家斷不會與賊寇爲伍,所以已經將她逐出左家,從今往後她的生死榮辱皆與左家無關。大人,請您明察!”
“是嗎?”魯大人嘀咕一聲,目光轉移到左凝身上。
只見左凝紅着眼睛點點頭道:“大人,哥哥他說的皆是事實,自從民婦嫁與海一霸之後,便沒有任何人前來探望過民婦,完全是生死有命,任民婦自生自滅。好在,民婦得貴人相助,現在總算是熬過來了。”
她轉向左溢,微微一笑,道:“哥,其實我這次回來,不會要找你質問的,我只是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說着,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左溢和魯大人同時順着她的目光看去,皆是一臉肅然。
左溢大手一揮,厲喝道:“左凝,你不知羞恥,與賊寇爲伍,而今竟然還帶着這個孽種回左家!我告訴你,從今往後你就不再是左家的人,也不要再來找左家!”
“你……”左凝神情悲憤,連連搖頭,“哥,你當真好狠的心,當初若非爲你所害,我又怎會落入賊寇之手?你不願幫我便也罷了,而今竟還要爲了一己之私,連我這個親妹妹都不認了!”
她越說越激動,左溢心中慌張,擔心她會口無遮攔,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出來,連聲呵斥“住口”。
左凝搖頭苦苦一笑,道:“罷了,我以真心待你,想要爲你做些什麼,你卻如此待我,既如此,那好,從今天開始,我左凝的一切皆與左家再無半點瓜葛,生死榮辱皆不相干!”
說罷,對着魯大人行了一禮,道:“魯大人,可否請您做個見證?日後若提起此事,民婦也不至於無憑無據。”
魯大人頓時挑眉,道:“本官乃是大理寺卿,朝中大臣,而你是賊寇之妻,我如何爲你作見證?”
左凝一點也不着急,反而輕輕笑開,擡手擦去眼角淚水,緩緩道:“實不相瞞,民婦此番回來,原本是想告訴左家一個好消息,如今既是與左家已無瓜葛,那便告訴大人好了,我夫君海一霸雖未賊寇,然這些年卻並未做過傷天害理之事,所劫掠錢財也是爲了養活衆多兄弟之用。”
她說着頓了頓,沉沉嘆了口氣,“這段時間裡,左家棄我於不顧,我曾一心尋死,多虧有三小姐暗中助我,勸我。”
“三小姐?”魯大人一挑眉,“司三小姐?”
左凝點頭,“正是,三小姐暗中來看我,安慰我,還給我出了主意,一起勸服了夫君,如今夫君已經同意投誠,並且答應把餘下來的錢財上繳國庫,由朝廷再交還與百姓。”
聽得“投誠”二字,魯大人驟然眼睛一亮,“你是說,海一霸已經答應歸順朝廷?”
左凝一臉正色地點點頭,“正是,夫君是真心誠意想要投誠,他說以前獨身一人,了無牽掛,而今有了妻兒,便不想再過這顛沛流離、心驚膽戰的日子。若非真心,若非是信任大人和朝廷,夫君也不會放心民婦隻身前來。”
頓了頓,她用眼角餘光瞥了左溢一眼,發現他的臉色已經變成了豬肝色,雙手緊緊握成拳,卻偏得一個字也不敢說。
畢竟,剛剛把話說的那麼難聽、說的那麼絕的人,是他自己。
左凝原本雖有些不忍,卻發現左溢朝她投來一記狠戾的眼神,恨不能殺了她,讓她忍不住又想到自己差點死在山上,不由恨得牙癢癢。
冷冷一笑,她轉向魯大人道:“大人,如今夫君正與三小姐和玄王殿下在一起,只是玄王殿下身體不適,多有不便,這會兒既是正好遇見了大人,弗如請大人隨我走一趟,與我夫君見上一面,再把這事上報朝廷和聖上。”
魯大人心中暗暗一凜,左凝話中的深意已經再不明白不過,這不是明擺着要送塊肥肉給他嗎?而他要做的,不過就是給她做個見證。
在官場摸爬滾打這些人,能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魯大人也不是蠢人,嘲諷地睇了左溢一眼,連連點頭道:“好,既如此,本官便隨着夫人走一趟。相信有三小姐和玄王殿下一起出面,此事定無差池。”
說罷,還不忘對左溢道:“左公子,這海夫人與你們左家是沒關係的吧?”
左溢咬了咬牙,卻也只能勉強一笑,點了點頭。
而左凝終是沒有再多看他一眼,轉身離去。
魯大人便揮了揮手,道:“把這個箱子帶走,容本官細細查驗之後,如無問題,再送回來。”
說罷,領着一衆人快步離去。
身後,左溢一臉失魂落魄,盯着左凝的背影漸漸走遠了,突然狠狠得一腳踹翻了旁邊的花盆。
不出半天時間,左雲母女以及左源便齊聚左家。
因着左溢是被老太太很不客氣地“請”出司府的,左雲母女心裡都明白,這個時候讓他到司府議事,多有不便,只能謊稱左溢病重,她們回左家探望。
“司雪衣!又是司雪衣這個踐人!”
廳內,司顏佩一揚手打落桌案上的杯盞,神情有些扭曲,氣得渾身發抖。
左源緊緊皺眉看着幾人,最後目光落在左溢身上,冷哼一聲,道:“這下倒好,就因爲你的愚蠢,整個左家都跟着遭難!”
左溢“嚯”地站起來,一臉不悅,卻又不好發火,左源說得沒錯,確實是因爲他,左家纔會陷入這般境地……
夜舜已經下旨,因左家家風有遜,管教不嚴,先是有左家之女嫁爲賊匪之妻,後有左家之子對已仙逝聖母皇太后大不敬,是以從現在起,左家所有在朝爲官之人,十年之內不得升遷,其他人,十年之內不得入仕。
十年,十年吶!
“人這一生又能有多少個十年?你可知,左家就毀在你手中了!”左源一想起自己明明再過月餘,便要升爲中郎將,卻因爲左溢這麼一出,十年不能再升遷,不由大爲惱火。
左溢似是自知理虧,且左源年長於他,又在朝爲官,一時間倒也不敢辯駁什麼,下意識地把目光向左雲母女投去。
左雲擰緊眉,似是正在沉思什麼,聽到這裡,她嚯地睜開眼睛,眼神冷厲,像是拿定了什麼主意。
“娘。”司顏佩輕輕喊了一聲,似是在試探什麼。
左雲便看着她,重重點了點頭,沉聲道:“你說的對,別人不仁,我們便不義,這件事怨不得我們,怪就怪是他們逼得太緊,爲求活路,我們只能這麼做了!”
說着,她站起身來,神情冷酷道:“我斷不會讓左家就這麼毀了,非但如此,我還要讓左家走得越來越高,越來越好,我倒是要看看,到時候誰還敢瞧不起我們左家!”
左家兄弟倆不由疑惑地相視一眼,而後不解地看着她們母女二人,“姑姑,你和佩兒是不是已經有了計劃?”
左雲看了司顏佩,司顏佩便了然地點頭冷冷一笑,壓低聲音道:“兩位表哥不用擔心,關於怎麼對付司雪衣,我已經跟瀾王爺商量好了計策,這段時間你們便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該怎麼過就怎麼過,我向你們保證,要不了多久,司雪衣便不可能再這麼風光無限、這麼耀武揚威了!”
左溢眼睛一亮,“瀾王爺?王爺已經想好了怎麼對付她?”
倒是左源下意識地擰了擰眉,問道:“王爺是想要取她性命?”
“哼!”司顏佩昂頭得意一笑,“殺了她又算什麼?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纔是最大快人心。等到那一天,她就會陷入萬劫不復之地,這輩子都別想再翻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