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夜子衿所言,他們第一次相見,並非是在邊疆溫家。
久居邊塞,初入京中那一年,他剛及十八歲,正值年少,意氣風發。那一年初,他隨溫意川入京面聖,彙報邊疆各族的整頓等事,暫住夜舜在宮外爲他們特別安置的別院。
初次入宮,爲表禮節,他和溫意川同行,彙報完諸事之後,夜舜領着他們在宮裡的御花園遊走,看得出年輕的溫子然對他們所談之事並無興致,便允他四下裡走走,只是不要走得太遠。
溫子然求之不得,當即離開兩人,尋了個僻靜的小道不緊不慢地走着,打算享受一下這片刻的安寧。
然,他剛剛坐下,便聽到附近傳來一陣呵斥聲,他皺皺眉,好奇地走上前,站在路口看到不遠處一名身着紫衣的盛裝女子正對着兩個跪在地上的丫頭呵斥。
“說,剛纔的話是誰告訴你們的?”那一字一句之間都充滿凌厲霸氣,神色很是囂張,一雙冰眸直直盯着兩個丫頭,嚇得兩人渾身不停顫抖。
“公主……”其中一人哭着道:“奴婢知道錯了,奴婢以後再也不說了,求公主饒命……”
“大膽!本宮讓你們說,這話是誰告訴你們的,你們竟然回答得驢脣不對馬嘴,看來是本宮對你們太好了!”只見她雋眉高高一挑,神色一愣,喝道:“來人,帶去掖庭司!”
聞及掖庭司,兩個小丫頭直接嚇壞了,那個地方……是人能去的嗎?只怕是活着去,死了回!
她們知道,這各宮有不少宮女太監去了那裡,後來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可是,有些話她們又不敢說,若是說了,就算公主饒過她們一命,後面那位主人也一定會要了她們的命!
想到這裡,兩人連忙俯下身去,把頭磕在地上求饒,“公主,您就饒了奴婢吧,奴婢不敢說啊,說了奴婢一樣是死路一條,求公主大人有大量,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亂說了……”
見她們不願說,公主頓時怒了,“好,不怕死是吧,不想說是吧?那本宮今天就成全你們!”
說罷,瞥了一眼身邊的便,“帶走,交給掖庭司的李公公,就說是本宮特意交代了要好生招待着的,若是招待的不好,本宮要他腦袋!”
聞言,兩個小丫頭頓時絕望地撲倒在地上,嚇得失了魂魄,任由別人拉起。
“慢着!”溫子然有些看不過去了,這世間刁蠻無理的姑娘他見的多了,卻是第一次見到這般蠻橫且冷血的人。
上前一步,他攔住他們的去路,沉着臉色道“聽來,她們不過就是說錯了兩句話,就要取她們性命,是不是太殘忍了?”
“你說誰殘忍?”身邊,一道清泠的嗓音響起,帶着一股努力壓抑的怒氣。
溫子然側身看去,沒由來的一愣,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子,長髮輕挑束起,眉清目秀,輕妝淡抹,卻更顯清麗,只是,這清麗姣好的面容始終遮不住的,便是她那一身凌厲的囂張氣焰,卻偏得那囂張之間又略帶一絲俏皮嫵媚。
冷眉一挑,她對着還沒有回過神來的溫子然瞪了瞪眼,“你在說我?”
溫子然正要說話,那兩個小丫頭便連忙道:“這位公子,公主教訓奴婢是應該的,公子就莫要多管了。”
以她們對公主的瞭解,難保不會因此而遷怒於溫子然,這事就麻煩了。
剛剛壓下不悅的溫子然便這一句話挑起了正義感,一臉正色對着面前這人道:“縱然你貴爲公主,可宮人也是人,就算她們說什麼讓你不高興的話,你打了打了,罵也罵了,何故要緊揪着不放,非得要人家的性命不可?”
“大膽!”公主身邊的宮人怒喝一聲,伸手直指溫子然,“哪裡跑出來的不懂規矩、有眼無珠的奴才?子衿公主的事你也敢阻攔?”
溫子然稍稍一愣,子衿公主!
他向夜子衿看去,眼底帶着一絲疑色,她就是名滿整個夜朝的那個囂張跋扈、脾氣怪斂的子衿公主?
身在宮中,一直受着衆人衆星捧月的疼愛,所有人看她的眼神不是害怕、敬畏,便是寵溺,倒是第一次有人用這種滿是疑惑和平靜的眼神看她。
見狀,夜子衿頓然臉色一沉,輕拂水袖,冷冷道:“你看什麼?”
聞言,溫子然驟然回神,對着夜子衿躬身行了一禮,“臣溫子然見過子衿公主。”
“溫子然?”夜子衿撇撇嘴,一臉不以爲然的表情,“溫子然是誰?”
身邊的宮人小聲道:“溫子然是東陵大將溫意川大將軍的獨生子,此番大將軍進京彙報邊疆諸事,帶了溫子然同行,想來這會兒大將軍還在宮中和聖上議事。”
說着瞥了溫子然一眼,刻意壓低聲音對夜子衿道:“如今整個東陵都需要溫大將軍的守衛,是以聖上待溫家極爲寬厚,若非必要,最好不要得罪。”
“呵!”聞言,夜子衿冷冷一笑,“不過是個將軍,本宮又怎會放在眼裡?”
一旁跪在地上的兩個小宮女還在哭個不停,渾身顫抖,夜子衿有些心煩地揮了揮手喝道:“好了……別哭哭啼啼的了,本宮又沒說真的要殺你們,快走……本宮看了礙眼。”
那兩個小宮女沒由來地一驚,如蒙大赦,連連對着夜子衿叩謝恩典,而後又朝着溫子然瞥了一眼,連忙跑開了。
子衿公主名聲在外,溫子然多少也知道些,這會兒見她放了兩個小丫頭,便也不想再多說什麼,對着她又行了一禮,“是臣誤會公主了,在此向公主道歉,若沒有別的事,臣先退下了。”
說罷,他轉身欲走,卻聽夜子衿懶懶地喊了聲:“慢着。”
溫子然不由得不停下腳步,回過身來俯首道:“公主還有何吩咐?”
夜子衿冷笑道:“你方纔不是很囂張嗎?怎麼現在一口一個公主一個一個臣的?你的囂張勁兒呢?”
溫子然頓覺心底一陣無奈,究竟是誰囂張?
心裡雖這麼想,嘴上卻不能這麼說,他後退一步,道:“公主誤會了,臣沒有囂張,臣只是覺得有些事情得講道理,不能太過分。”
“你……”
夜子衿正要發怒,就看到高義同從一旁快步走來,一見到夜子衿便連忙行了一禮,而後對溫子然道:“溫公子怎的到這裡來了?聖上和大將軍正在找你的。”
溫子然垂首一笑,致歉道:“剛纔隨意走走,不知不覺就走到這裡來了,這邊隨大人回去。”
“哎。”高義同應了一聲,而後又對夜子衿道:“公主,聖上那邊還等着老奴帶着溫公子前去回話,就不多留了。”
夜子衿雖然跋扈,卻也知事情輕重緩急,狠狠瞪了溫子然一眼,不情願道:“走吧。”
而後瞪着溫子然隨着高義同離開的背影,恨恨地捏緊手中的絹帕,輕聲道:“溫、子、然!好,本宮記住你了!”
身邊的隨從小聲道:“公主莫氣,這溫子然在京中待不了幾日就要回東陵了,他也就偶爾能在京中露露臉,囂張一下,待回了東陵,還是要老老實實守着咱們的邊。”
聞言,夜子衿的心情總算是轉好了些,轉身朝着寢宮走去,突然她似是想到了什麼,詭譎一笑,拉過身邊的丫頭小聲吩咐了兩句。
那丫頭一聽,頓然垮了臉,“啊,公主你又要偷偷出宮啊!”
夜子衿一把捂住她的嘴,四下裡瞥了一眼,“小聲點,你這丫頭想要害死我啊!”
“可是……”丫頭撇撇嘴,一臉委屈,“若是讓聖上發現奴婢又幫着公主偷出宮去,一定會打死我的。”
“嘿嘿……放心。”夜子衿賊賊一笑,“本宮把你也帶上,一旦父皇發現什麼,我們就偷偷溜到二哥府上去,就說是去看二哥的。”
“可是……”丫頭還想再說什麼,卻被夜子衿狠狠瞪了一眼,立馬閉口不言了,只能乖乖跟在她身後,任由她折騰。
反正她已經被這位鬼靈精怪的公主折騰慣了。
入夜之後的莫涼城熱鬧非凡,溫家父子暫住的別院亦是歌舞笙簫不停轉。
站在門外看了一眼廳內的景象,溫子然有些無奈地搖搖頭,轉身離開。
溫意川此人什麼都好,能文能武,有正義感,身爲武將,他一心爲了夜朝守衛邊疆,再苦再累不曾有怨言,領兵打仗不管遇到什麼樣的困難,從未退縮過,這一生很少戰敗。
身爲父親,他自小就教育喪母的溫子然做人的道理,從不假手旁人,一直都是自己悉心教導,才造就了今日的溫子然。
然,身爲一個普通人,他最大的嗜好也是最大的缺點便是喜好女色,獨處時,隔三差五便會找些女伴作陪,溫子然看在眼裡,雖不滿,卻又無法說什麼。
畢竟,他這嗜好也是自從孃親過世之後纔開始出現的,也許是因爲年紀漸漸大了,戰功漸漸顯赫了,人反倒越來越空虛了……
“嗖!”一聲輕響,剛剛走到門口的溫子然敏捷地側身一閃,回身看了一眼扎入木柱內的羽箭,又四下裡看了一眼,卻不見人影。
上前拔下箭看了一眼箭上的紙條,他頓然一驚,暗道:“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