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着方纔夜子衿自己撞上溫子然手中長劍時的情形,夜青玄的眼底有一抹笑意一閃而過。
在衆人眼中,子衿公主有勇有謀、雷厲風行,卻也脾氣古怪、喜怒無常,朝中衆臣她素來不放在眼中,我行我素,任性妄爲。
是以,所有人都覺得她冷酷無情、心狠手辣,然,卻無人知曉她冷漠的外表之下其實隱藏着與尋常人一樣的細膩情感,只是這些年來她經歷了太多事情,習慣將自己的情緒隱藏起來,裝出一副目中無人、任性不羈的樣子。
夜青玄一直都知道夜子衿心中藏有心事,只是不知道那個人是誰,直到今天,見到夜子衿這一連串失常的言行,他方纔篤定心中猜想。
沒想到,那個人竟然是溫意川之子、溫家單傳一脈的後人,溫子然。
身後的珠簾輕輕響動,夜青玄收回思緒,緩緩回過身去,看着從裡面走出的那人,臉上的表情看不出深淺。
“放心,劍鋒入體不深,沒有傷及要害。”雪衣接過將離遞來的乾淨帕子,把仔細洗過的手擦乾淨,“不過公主失血過多,爲了傷口的癒合,最好能靜養。”
夜青玄頷首,向着伺候在一旁的侍女看了一眼,“可都記下了?”
小丫頭們連忙俯身行禮道:“奴婢記下了。”
雪衣又回頭看了一眼垂下的珠簾,輕聲道:“公主已經服了藥睡下了,藥效要到明天一早纔會退去,王爺明天再來看公主吧。”
“好。”夜青玄果斷而又簡單地應了一聲,看着雪衣怪異的眼神,又補充了一句:“今晚我就在這裡看着她。”
聞言,雪衣的臉色頓然微微一變,動了動嘴脣,深吸一口氣,走到案前寫了張方子交到小丫頭手中。
“時辰不早了,我該回了。”說罷,她吩咐將離收拾好醫藥箱,轉身朝着殿門走去。
夜青玄的嘴角拂過一抹淡淡笑意,張嘴從齒縫間丟出兩個字:“站住。”
雪衣依言停下腳步,卻並沒有回身,“王爺還有什麼吩咐?”
夜青玄沒有回答,瞥了離洛和將離一眼,兩人即刻會意,連忙領着公主府的小丫頭全都退了出去。
見狀,雪衣輕輕吐氣,回身定定地看着夜青玄,神色肅然。
“呵!”他輕笑,走上前來,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爲何不問,我是如何知曉你剛從公主府門前離開不久,爲何知道你就在公主府附近?”
雪衣撅了撅嘴,“爲何?”
語氣淡然,甚至有些敷衍。
她根本不想問,也不用問,從離洛策馬趕上來攔住她的馬車,讓她趕回公主府救人的時候,她就知道,只怕,從她第一次出現在玄王府門外的時候,夜青玄就已經知道了。
所以,她從公主府門前過門而不入,他肯定也是知道的。
她只是沒想到,今天她這一趟竟是來對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夜青玄便不再多問,正了臉色道:“你去找我,所爲何事?”
雪衣搖了搖頭,“已經沒事了,不勞王爺掛心。”
夜青玄繼續道:“是司將軍出征的事?”
雪衣不由沉了臉色,扭開頭去,原來他早就什麼都知道,偏偏就在這時,他竟然刻意避開了她,躲在公主府偷閒。
呵!原來是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放心吧,有莫將軍和樑恕一同前行,司將軍不會有事,故戲也不會重演。”
樑恕?
雪衣一驚,擡頭愕然地看着他,“懷化大將軍樑恕?”
見夜青玄點頭,她卻不由得皺了眉,疑惑地看了他半晌,突然像是明白了什麼,“樑恕是你的人?”
夜青玄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彎起嘴角笑了笑,“司將軍此行是有人刻意爲之,既知對手有目的而爲之,又豈能不做防範?樑恕是誰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司將軍是誰的人。”
雪衣頓然明白他話中之意,不由展眉微微一笑,“他自然是我大哥。”
說着,她垂首悄悄鬆了口氣,說不出爲何,有莫啓凌同行,她自然是安心了些,可卻還是沒辦法完完全全放心,此時聽到夜青玄這一言,雖然他並未言明,雪衣卻知道,只要他想,只要他願出手,就沒有人能傷得了司仲卿。
想到這裡,她放心地點點頭,“多謝王爺。”
說罷正要轉身離去,卻聽夜青玄輕聲道:“今晚你就留在公主府吧。”
雪衣一怔,不解地看着他,只見夜青玄嘴角掠過一抹狡黠笑意,一步步走近,“你不用想太多,我只是不放心子衿的傷,公主府中沒有大夫,我怕這長夜漫漫,若是出了什麼狀況,無人能應急。”
“沒有大夫?”這倒是奇了,偌大的公主府竟然連個大夫都沒有。
夜青玄並不急着跟她解釋,轉向殿門喊道:“離洛。”
“王爺。”離洛應聲而入。
“走一趟司府,告知司大人,公主身體染恙,留三小姐在公主府給公主診治,明日再回。”
“是。”離洛聽完,大步離去。
看着這主僕二人雷厲風行的氣勢,雪衣不由垂首一笑,復又凝眉問道:“公主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是何人傷了公主?”
夜青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稍稍沉吟,“溫子然。”
雪衣一驚,“溫意川的兒子?”
見夜青玄點頭,她不由疑惑地問道:“聖上赦免了溫家之後,溫家所有人不是都失蹤了嗎?溫子然他爲何……”
“你知道溫家的事?”
雪衣點點頭,“聽爹爹和大哥提起過,再說兩年前溫意川被斬殺一事,滿城皆知,我多少也聽到了一些。此番公主若是被溫子然所傷,只怕,這溫子然是回來爲父報仇的。”
夜青玄的目光始終定定落在雪衣身上,此時看着她疑惑不解的神色和皺起的眉,心裡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舒展俊眉沉聲道:“兩年前父皇下了密詔,調動天策衛滅了溫家滿門,溫子然得人相救,逃過一劫。”
雪衣心底狠狠一凜,看着夜青玄的臉色,知道他是認真的,不由得轉身向珠簾後看去,喃喃道:“如此說來,溫子然是錯把公主當成仇人了。”
夜青玄微微搖頭:“是對是錯,誰又說得清?”
聞言,雪衣便識趣地不再追問下去,這其中有很多彎彎道道她還沒有摸清楚,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溫子然既然沒有被抓或者被殺死在公主府,顯然是夜青玄和夜子衿故意放他走的,如此一來,這裡面的隱情,她就更加不便多打聽了。
爲了方便她照顧夜子衿的傷,雪衣和將離在合歡殿內距離夜子衿寢殿最近的廂房住下,夜青玄住在距離合歡殿尚且有一段距離的漢正殿。
燭光映雪,透着微微涼意。
入眼之處皆是銀裝素裹,夜青玄站在廊檐下,看着院子裡一片純白,不由斂眉一笑,笑得清冷。
一道人影一閃而過,落在夜青玄身側,對着他行了一禮。
“溫子然已經安全離開了莫涼城。”離洛說着,疑惑地看了夜青玄一眼,欲言又止。
“你是想問,爲什麼不動手。”夜青玄嘴角挑着一抹冷魅笑意,離洛見了也忍不住暗暗心驚,連忙垂首道:“屬下只是覺得,就這麼錯過這個機會,恐再難得。”
夜青玄緩緩走下臺階,站在院子裡擡眼四下裡望去,“你可想過,他爲什麼能救下溫子然?”
離洛愣了愣,細細想了想,驚道:“王爺的意思是,君上他此番入夜朝,並非第一次。”
夜青玄道:“留我於世間,他便不得安寧,就如同夜帝對待溫家的態度。所以他一定會想盡辦法找到我,除了我。既然他曾三番五次入夜朝,而且離我們越來越近,必然是在夜朝發現了什麼線索。”
離洛神色一驚,“王爺,那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呵呵……”沒想到夜青玄竟然輕輕笑出聲來,向着合歡殿的方向看了一眼,“只可惜,他雖然找到了線索,可是到了這裡也已經斷了,否則斷不可能在這個時候返回君瓴。”
僅僅是差了一步,便就這麼錯過去了。
從在合歡殿見到溫子然的第一眼,夜青玄就認出他是跟隨在君上身邊的護衛,也難怪夜子衿找了他那麼多年,失蹤沒有絲毫線索,卻原來,這兩年他一直躲在君瓴。
“樑恕那邊安排得怎麼樣了?”
離洛道:“樑將軍和莫將軍今天傍晚入宮面聖,已經得到允許,他二人爲副帥,隨同司將軍一起前往北疆對抗樓夙國,相信有他二人在,司將軍絕對不會有事。”
“嗯。”夜青玄輕輕應了一聲,便不再多言。
倒是離洛,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神色複雜,看着夜青玄的臉色,又實在摸不透他的心思,不敢隨便開口。
見狀,夜青玄挑眉道:“有話便說。”
離洛低頭道:“屬下只是覺得,三小姐剛剛路過公主府,過門不入而離開,這溫子然就到了,未免太過湊巧。”
“你懷疑她?”夜青玄回過身來。
離洛忙道:“屬下是擔心這其中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秘密,怕王爺踩進坑裡。”
夜青玄搖搖頭,“雪衣並不認識溫子然,否則方纔就不會是那樣的反應。”頓了頓,突然他臉色一冷,目光落在離洛身上,“你不是說都已經查清楚了麼?”
離洛頓然感覺心頭一涼,“王爺,屬下之前所查,確實證實三小姐與君瓴沒有絲毫關係,至於這兩天發生的事,屬下定會再仔細查一查,給王爺一個滿意的答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