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沫】
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
永遠,不會……
到現在還能呼吸到空氣,我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心懷。
*
上午的時候,天氣還是一片大好,新聞裡播報這利比亞的戰爭現在又進行到了哪一步,中國政府派出了多少輛客機和豪華遊輪過去把中國公民安全帶回中國。我停下腳步看着電視上發送的新聞,突然覺得裡面日本播報員後面那個男人的背影怎麼這麼像高志雲。我搖搖頭,這應該只是我的錯覺吧,他人明明就在北京,怎麼可能會出現在利比亞的戰場。下次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一定要把這件同他說說,問問看,他是否出了高展雲還有流落海外的兄弟。電視上的新聞不斷在滾動播出,但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卻並沒有爲此而多做停留,大多都面色冷漠地從玻璃窗外大步流星的走過。
我和惠芳拿着錢包,下來幫大家買午飯。
“你想吃什麼?”惠芳問我,她手裡拎了一大堆顏色各異的盒飯,裡面飯的種類花樣奇多。
我看着超市裡花花綠綠,裝扮好看的壽司,但卻沒有一絲食慾。自從上次和高志雲通完電話後,這個狀態就一直持續到了現在。剛一開始的時候我以爲這一次會不會和上一次一樣,於是特意去便利商店買了驗孕棒,但出來的結果卻沒有任何反應。去醫院也看了,但醫生也沒查出到底是身體哪個機能出了問題,最後只好歸結於工作壓力太大。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相思之苦?苦到茶不思飯不想?!
惠芳擡起手腕上全是盒飯的手臂,用手指了指一旁的seven-eleven,“你要不要去裡面買個什麼肉包或者功能飲料喝喝?你都已經連續三天沒怎麼吃飯了,這樣下去就是鐵金剛也都變破銅爛鐵了,身體可是革命的本錢呀。”
我微微一笑,說:“沒事沒事,我們先上去吧,他們應該都餓了。”
回到辦公室,大家看見盒飯紛紛去惠芳那裡拿飯。我在一旁看着,覺得一時沒事,而且心裡有些悶的慌,於是便走到應急通道里去呼吸一點新鮮空氣。
還沒吸兩口,我前方的大樓居然開始晃動起來,我用手揉揉太陽穴,心想,這低血糖的症狀開始出現了。
可誰知這時,突然腳下的地板開始左右搖晃起來,我這才意識到了這是地震。一開始我以爲這次和平時一樣都是小地震,會很快平息過去,可誰知它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而且震感越來越明顯。
我本來身體就沒什麼氣力,這下一受驚嚇,雙腿一軟直接坐在了地上。
褲袋裡手機響了,我顫抖着手拿出一看,是惠芳打給我的,她慌張的問我在哪兒?然後說讓我現在馬上回去,在辦公室等待安全撤離。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我又開始像第一次遇見地震那般慌張失措了。顫抖着雙腿大步走回辦公室的時候
,大家已經開始在有序的撤離了。泰哥人高,一看就發現了我,長手一伸,直接把我給拉了過去。
惠芳此時看見我,不免責問兩句剛纔去哪兒了。可她話才說到一半的時候,又一個猛烈的搖晃使大家連忙雙手護頭趴下。
過了一會兒,惠芳才問我:“蘇沫,你沒事吧?”
“我沒事沒事,你呢?”
“我也沒事。”惠芳轉過頭,對泰哥說:“你也沒事吧?”
泰哥揚着笑臉,吐吐舌頭,“安啦,安啦,日本的地震措施這麼好,我們一定都沒事的!”
在整個撤離過程並沒有人出現過度驚恐的狀態,甚至在我後來的記憶中都沒有人大聲喊叫。這種靜寂,事後讓人想起來有一點可怕,但卻也會感覺到一股安全的力量。我們辦公的大樓樓下有一片空曠的區域,當我們從裡面撤出來時,已經有很多的民衆聚集於此。其中我看見公司信貸部門的一位主管感嘆地說:“世事無常阿,這麼大的地震還是第一次經歷。”這時,街頭已經是救護車和消防車呼嘯而行了。
我沒有說太多的話,惠芳握着我的手跟着前面的人流慢慢移動,泰哥則是饒有餘味的在觀察地震過後的日本衆生相。
爲了便於事後的統一安排,我們從所在的地點向其他地方撤離。
我、惠芳和泰哥跟着前面的人來到了東京池袋,這裡在我印象中是傳說中的三流繁華地,魚龍混雜。可今天下午的地震讓這些生活在社會不同層面的人聚集了起來。有西裝革履的公司職員在焦慮地打電話,或者乾脆席地而坐打開手提電腦;黃髮耳釘的年輕人在遊戲廳門前三五成羣地吸菸;風俗行業的女郎上身裹着羽絨服,裸露着兩條雪白的大腿,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一襲黑衣、手提皮箱的黑社會成員穿梭於人羣中,一個戴墨鏡、腿稍微有些瘸的中年男人恐怕是頭目,身後跟着兩個幹部,撐着黑傘。
轉眼一看,那個頭目此刻正在看着我,我連忙移過視線,拉着惠芳和泰哥前往西池袋公園附近的空地。
走在路上,泰哥不斷感慨,“天,真沒想到日本人的素質能有如此之高!”他轉過頭,問我:“蘇沫,我記得你好像是四川人,是吧。你們當時地震的時候是怎麼樣的呢?”
我點點頭,思緒卻沒有跟上他的步伐。我現在滿腦子都是下一步應該怎麼辦?如果地震真的是相當嚴重,我要回國去嗎?另外,如果志雲過來找我,而我卻和他錯過應該怎麼辦?而且現在通訊基本上都中斷了,我根本同他聯繫不上。
“蘇沫,你在想什麼呢?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啊?!”我擡起頭,朝着聲音出現的方向一看,原來說話的人還是泰哥,“怎麼了?”
“你沒事吧?”惠芳握着我的手稍稍用力,然後又對泰哥說:“你就不能安靜一點嗎?你以爲每個人都跟你一樣,現在
還有心情把這件事當作遊戲來看?!”
這時,突然有一個推着嬰兒車的父母走過來,路上的行人紛紛給他們讓路,泰哥轉過身也讓路,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嬰兒車裡的小孩子好奇地看着如此密集的人羣,黑葡萄般的眼睛不停的東張西望,然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周圍的人都投以安慰的目光,讓人心生溫暖。另外一旁,還有一位乘坐輪椅的老人在護士的陪伴下從附近的醫院迅速撤離了出來。
看着老人焦慮的眼睛和聽着身邊護士不斷安慰,雖然我不瞭解醫院的疏散過程,但我從這裡真的是不難發現在日本,緊急情況下醫院的撤離是十分高效的。那兩位年輕的護士在白色的護士服外面披羽絨服,一位弓着腰一邊行走一邊詢問老人的情況;另一位在老人身後推着輪椅穩穩將老人轉移到空曠處。
她們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日本人專業的態度和敬業程度讓我在驚慌之餘,不由升起一股由衷的敬意。
池袋車站西口是公交車車站集中的地方,一輛接一輛的公交車有條不紊地運行着。遠遠地看到站牌處人頭攢動,我們快步走到附近,才發現所有的人都在排隊等候上車。S形的長龍蜿蜒了數百米,沒有人知道隊伍最後在哪。我和惠芳、泰哥試圖尋找隊尾,排隊的市民友好地給我們指路,交通協管只有區區數人。沒有工作人員維持、沒有任何提示的情況下,人們仍然如此自覺地排隊,又一次深深地感動了我。
隊伍中有一位孕婦,似乎是一個人。只見她一邊撫摸着肚子,一邊向遠處眺望,眼神堅定而執著。我猜想,她也許會告訴孩子:寶貝,在你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媽媽已經與你經歷了生死。孕婦或許感到了我的目光,轉頭望着我,我只能抱以一個溫暖的微笑,默默地祝福他們母子平安。
就這樣,我跟惠芳和泰哥在廣場附近平靜地等待着餘震結束。
日本這個民族在整個疏導過程中表現出來的秩序井然和沉着冷靜幾乎可以平復災難帶來的恐慌,以至於我除了在搖晃的樓梯上感到一陣驚恐和後面對怎麼和高志雲聯繫上的慌張之外,內心始終充滿的某種安全感。
幾百人在廣場避震完畢,整個過程,無一人抽菸,服務員在跑,拿來一切毯子,熱水,餅乾,所有男人幫助女人,跑回大樓爲女人拿東西。接來電線放收音機,三個小時後,人散,地上沒有一片垃圾,一點也沒有。
地震之後,日本三得利公司宣佈所有販售機將免費供應,只要按鍵即出飲料!日本的“seven-eleven”連鎖超市和“全家”全部免費提供食品和飲水。
這時,我坐在廣場上正在想應該如何和高志雲聯繫的時候,在一大羣灰色的人影中,我竟然看到了那個人的影子。我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很疼,這不是做夢,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