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如萬馬千軍的湍急激流,是“天簾瀑”千百年來不變的象徵,在崖頂昔日君天邪“投瀑”之處,白色水霧中一襲如雪白袍在風間徐徐飄動,人如玉、衣如雪、氣質平視王侯,正是“劍樓”新一代超卓劍手--“劍侯”樓雪衣!
樓雪衣垂首立在“天簾瀑”崖頂的巨石上,修長的睫毛一眨不眨,高雅尊貴的氣質彷彿超脫於塵寰之上,身旁停放一具漆黑的棺木,卻破壞了景秀人雅的協調。
“該來的總是要來……”
樓雪衣忽然輕輕嘆息,濛濛的霧氣像是受到什麼力量的影響,竟慢慢凝結成爲冰點以下的結晶,冰晶反映着水汽光華,瑰麗奇幻,美不可言,但這樣的美麗中卻藏着極寒的殺機,崖上的氣溫在不知不覺中已陡降了十數度,若是功力差一點的人只要待上現場一時三刻,只怕便要血液僵凝,凍斃當場。
樓雪衣一邊運功抵擋這股低溫,一邊心道:“一陣時日不見,他的功力竟精進若此?奇怪這股邪異冰冷的殺氣卻與我初見他時的印象完全無法協調,亦或這纔是他的真面目?”
感覺那股冰冷殺氣接近的速度,樓雪衣眉鋒一皺,眼睛睜開,目不轉睛的看着崖下那道虛虛渺渺、如鬼魅般向自己走來的人影,暗暗捏住了腰間的佩劍“無雙”額上不自覺的沁出冷汗。
“來得好快!”
崖上的殺氣隨着來人身影的由幻轉實而達到最高點,一名渾身散發着邪異氣質的少年,冷眼睥睨中,自有一股傲世孤立的風範,嘴角一抹冷酷的笑容,使人感到他是那種天性無情、毫不在意他人生死的人。
注視着來人,樓雪衣的臉色竟是不由自主的一沉。
“果然是他!但是先前僅微可察覺的邪惡感覺,爲何會在這些時日來強大了百倍不止?是什麼原因讓他有這麼大的轉變?”
從水霧中走出的少年擡眼向樓雪衣望來,兩道銳利的視線在空中相遇,前者眼中那股邪惡冰寒的氣味,再次讓樓雪衣感受到久違了的顫慄。
毫不掩飾身上的銳利殺氣,不用問也知道少年此行的目的是針對樓雪衣而來,邪傲的臉上露出一抹不屑一顧的蔑笑道:“竟然真的依約前來了……看來我對你們名門正派的信用要重新評估了。”
他在說到“名門正派”四個字時特地放重了語氣,那話意裡便是滿滿的譏削。
雖然受到正面侮辱,樓雪衣那張白俊的臉仍是毫無反應,不溫不火的淡淡笑道:“我也沒想到你還有膽量再來找我,君天邪。”
少年邪笑道:“你搞錯了,我不是你認識的那個君天邪,我是……嗯,他的雙生兄弟,你就叫我玉天邪吧!”
樓雪衣一愕道:“既是雙生兄弟,又怎會同名不同姓?”
玉天邪不耐煩的道:“這沒有向你解釋的必要!你只要知道我是爲君天邪報仇來的就足夠了,有什麼遺言要交代,現在快說,要不然便沒機會了!”
“你和君天邪的外表雖然一模一樣,氣質卻是天差地遠。”
樓雪衣淡淡一笑道:“只是我不相信你真的是他的雙生兄弟,你到底是誰?”
“這就是你的遺言嗎?太無聊了!”
玉天邪不屑的道,一股代表死亡的邪惡殺氣由周身涌現暴出,直逼樓雪衣而去。
“慢!我還有一個問題。”
劍拔弩張之際,樓雪衣再度喝問道:“留信至‘劍樓’約我至此,到底是你的主意?還是君天邪的主意?”
“下地獄去問閻羅王吧!”
不給樓雪衣有任何開口的機會,玉天邪身形如電越過兩人空間,彈指吐勁,天子劍氣編織成網,烏雲罩日般往前者迎頭蓋下,似是打算速戰速決,以最快時間內將對手擊殺!
“豈有此理!當真以爲我怕了你不成!”
樓雪衣臉上煞氣一閃而過,無雙劍長鳴一聲衝出鞘外,“君子聖劍”的“俯仰無愧”上下合抱成無瑕之壁,迴旋盤轉後硬封在攻來劍網上,卻聽得一聲清響,浪濤般的氣勁沿劍身直逼經脈,樓雪衣身子一震,竟被硬生生逼退了一步!
雖然只是一步,但“君子聖劍”號稱天下第一守劍,樓雪衣又已深得其師“劍聖”封虛凌的七成真傳,竟然只一個照面,便被年紀比他還小的玉天邪給正面逼退!而且還是以空手對兵器的不利情形下辦到,傳出去絕對是震驚江湖的大事。
玉天邪狂笑道:“‘君子聖劍’也不過如此!姓樓的,當日你乘人之危逼殺我‘兄弟’時,可有想過今天?明年此時,就是你的忌日啦!”
樓雪衣畢竟是名列“三英”之一的白道新秀,雖然出師不利,心志並不因此稍挫,冷哼道:“勝敗未分,過早自負只會爲自己帶來敗亡的下場。”
“廢話!今天死的一定是你!”
玉天邪運指如風,天子劍氣如龍捲暴風般四擴飆射,交錯綜橫盡是殺機密佈,樓雪衣氣守丹田,神與意合,在綿密的劍網中見招拆招,絲毫不亂,並等待找尋反擊破招的良機。
“‘君子聖劍’果然不愧是天下守劍之最,如果小白臉只守不攻,恐怕戰上一日一夜也難給他致命的一擊。嘿!那就用之前商量好的‘那招’吧!姓君的,你最好保證你的鬼主意能派上用場吧!”
“放心吧!我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太多了。”
分裂人格的對話在同一個身體內完成,確認過早先達成的共識,玉天邪大喝一聲,收回體外四散劍氣,同時飛身撲上,似乎要對樓雪衣發動決定性的一擊!
“這樣不設防的態度,是想誘我發動攻擊嗎?那我就如你所願,讓你看看‘君子聖劍’是不是隻守不攻的劍法吧!”
樓雪衣冷笑一聲,無雙劍的劍鋒亮起一暈空明亮麗的劍芒,“善逝若水”聖劍絕式中少有的殺招,沛然劍芒如流水一般卷出,這驚絕的一劍一眨眼間便來到玉天邪眼前!
一直隱藏實力,等待機會一舉中的是樓雪衣一向的對敵原則,但這預期中必殺的一劍卻意外的刺了個空!玉天邪本是存在現世的身子卻像化入了不可知的虛無,“善逝若水”一劍竟然刺不着他!
樓雪衣臉色大變道:“這、這是‘刺客’易水寒的無所不在大法?”
“識貨!”
冷清的聲音自樓雪衣背後響起,而心知不妙,樓雪衣全力轉身回劍自守,希望能來得及截下致命的一擊。
“而清楚一切,現在你該死得瞑目了吧!”
高手過招畢竟不容許一着失利,回劍自救始終也是慢了一步,給從死角殺來的一記劍指刺個正着,第一重勁道甫吐,已將他護身罡氣悉數轟散,胸骨碎斷,鮮血狂噴,跟着“天子劍道”的第二重劍勁,便要將這佛口蛇心的公子哥兒擊殺!
“戰奴!還不出來!”
自己寶貴的性命危在旦夕,樓雪衣不得不發動預先準備的皇牌,在噴血狂喝中,一直停放在旁邊的黑色棺木忽然“轟!”
的一聲炸成粉碎,跟着是一股凌厲至極的劍氣刀浪,如怒浪潰堤般往玉天邪身後殺去。
以玉天邪的功力耳目,當然早就知道棺木裡面躲藏着有人,可是當他以“不動邪心”隔空探測棺木內那人的動靜時,所得到的竟是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這也使他對棺內人的身份起了好奇,如今便是謎題揭發之時。
“哼!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死一雙啦!”
“偷師”而來的無所不在大法只能靈光一次,不過即使只憑自身本事,玉天邪也不會忌憚以一敵二,足尖點地半身飛旋,“君臨天下”凝聚的四方元氣卸開刀劍殺浪,銳目一瞥望見來人面目,竟不由一震道:“是你?”
躲在棺木內偷襲的人,竟是他另一個分身的“好兄弟”--“縱劍橫刀”丁神照!
而定神一看,玉天邪立刻發現了不對之處。
丁神照的兩眼無神,黯淡灰白的瞳孔內卻透出凌厲殺意,蠟黃的臉孔像是大病未愈,“不動邪心”的測心感應,竟無法察覺出這副軀體內有任何喜怒哀樂的情緒波動。
玉天邪亦是這方面的大行家,一看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啐了一聲道:“沒用的傢伙!被洗腦了嗎?”
樓雪衣微弱的道:“戰奴,快殺掉此人。”
丁神照接收到樓雪衣的命令,獵豹般的身子立刻如地上流星般往玉天邪投來,手中的一雙刀劍彷彿化爲野獸的獠牙,原始的殺意在受到“魔靈”夜魅邪的精神改造後,被提升至淋漓盡致的境界。力量倍增,但一切思想記憶全被洗去,成爲不折不扣的殺人工具。
爲了要試驗剛改造完成的“戰奴”是否有效,樓雪衣才帶丁神照來赴約,如果能殺掉君天邪這自動送上門來的最佳實驗品,便代表洗腦的結果是絕對成功,只是情況發展到竟要靠丁神照出手救命,卻是他始料未及的。
樓雪衣亦乘此機會爭取調息的空檔,一邊注視着戰局笑道:“不管你是君天邪或玉天邪,你能忍心下手對付自己以前的好兄弟嗎?哈……”
“當然可以,你當我是什麼人了!”
撇開心底的冷笑不談,玉天邪的手下倒是真的沒有半點留情之意,“天子劍道”全力施展,劍氣如九天雲龍、森嚴磅礴,卻又蹤跡渺茫,劍跡雖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但只要一遇外物,銳利真勁立刻爆發,催堅破強,爲丁神照身上添上無數傷痕。
比較起玉天邪的強勢,丁神照的出手只是單純的反射意識而已,甚至沒有招式可言,但是不論前者的天子劍氣怎樣來去無跡,毫無花巧的刀劍,縱橫揮舞散發森森殺氣,總能在玉天邪出招時給予一定的威脅,甚至逼得他往往一招還未使完,就得變招去應付那一對似是無所不在的兇刀厲劍。
“他媽的!這小子武功怎會變得這樣強了?”
嘴上忍不住咒罵,沒想到迷失心志後的丁神照,武功進展反而一日千里,本就凌厲迅疾的刀劍路子變得更不留餘地,而且完全不顧己身安危的打法,讓玉天邪明明幾次有將敵手重創的機會,卻考慮付出的代價太大而不得不作罷。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如果讓那小白臉回氣過來,兩個打我一個那就不妙了!”
“看樣子你好像遇上麻煩了,需要我幫忙嗎?”
“少囉唆!你呆在裡面乖乖看就好!少爺纔不需要你的幫助!”
“可是這麼一來你只有拿出壓箱底的本事幹掉丁神照而已,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好兄弟’現在死於非命,他對我而言還有用處啊。”
兩個“天邪”短短几句的意見交換,忽然他就像是中了邪的一樣身軀猛震,臉色陣青陣白,咬牙道:“你……竟然……”
跟着便呆住不動。
敵人的停滯給了丁神照最好的良機,而已被“迷神引”改造成殺人工具的他,更不會因眼前對象曾是自己世上的唯一摯友而有所猶豫,銜環刀帶着斬盡一切情義的絕厲,要砍下玉天邪項上人頭!
刀刃臨頸,玉天邪的表情忽然生出變化,從容自信的微笑,轉頭往丁神照望去,輕輕開口道:“神照,你真的連我也要殺嗎?”
以“不動邪心”的“似曾相識”喚起潛藏意識的烙印,簡單一句就讓丁神照如遭雷殛,斬出的刀劈到一半再使不下去,握刀的手微微顫抖,冒出冷汗的臉上像是恢復一絲清醒,對着眼前人問道:“天邪!是你嗎?”
被問問題的一方給了他一個熟悉而親切的微笑,但下一刻毫無先兆的掌勁已擊在丹田重穴,凌厲無匹的潛勁爆發讓丁神照大口噴血後炮彈般飛退,縱能不死也再無任何作戰能力,這一擊也讓他甫清醒的神智重歸渾沌。
沒料到改造後的“戰奴”竟是不堪一擊,樓雪衣的臉上終於失去貫有的從容鎮定,略帶驚懼問道:“你、你到底是君天邪還是玉天邪?”
君天邪淡淡望了丁神照倒下的方向一眼,又轉向樓雪衣身上,以一種平靜卻是讓人心悸的笑容道:“那還重要嗎?反正你都要死在這裡了。”
“是嗎?”
樓雪衣長劍一擺,自有一股不屈鬥志:“我承認你的武功十分怪異,但那也是猝不及防下,纔會被你偷襲成功,現在我有了防備,再不會那麼容易着你的道了。”
君天邪盯着他看了良久,最後吐出兩個字。
“白癡!”
然後他就發動攻擊。
沒有任何出招前的預兆,只見劍光一閃,劍指已來到樓雪衣咽喉!後者大喝一聲,全力一劍如長空江浪,橫亙在自己身前,“嚴以律己”佈下重重劍氣,自信對手絕無可能穿過劍網傷到他。
君天邪冷笑一聲,劍指原勢不改刺在無雙劍的脊面上,涅盤真勁如百川匯海般向劍身一齊涌至,樓雪衣只覺劍上的壓力忽然大增,號稱天下守劍之最的“君子聖劍”竟有失守之相!這一驚非同小可,固不得傷勢可能會加劇,連忙催運起十分功力,要先解決燃眉之急。
正在僵持不下中,君天邪心中忽生警兆,一股慘烈濃厚的死亡之氣,在他身後逐漸凝聚昇華,不用去看,他已知道殺氣的來源,一時又驚又喜。
“竟然能這麼快便站起來!果然‘他’的血液裡流着野獸般的天性,面對死亡時更能激發生命中的潛能。”
看着樓雪衣眼中爆起的驚喜,君天邪知道時機已經成熟,是時候把計劃付諸實行的時候到了,乘着主動之權仍操在他手裡,一聲沉喝收勁倒翻,避過樓雪衣乘勢划來的一劍,卻“不小心”的給劍鋒割破了上衣領口,一本泛黃舊冊“啪!”
的一聲掉落地面,君天邪“臉色大變”正要伸手搶回,樓雪衣又哪會給他這個機會,劍出揮織成網,逼得他不得不縮手自保。
樓雪衣劍芒大盛,咄咄逼人,君天邪此消彼長下步步後退,險象環生,忽然身旁刀劍利芒異鋒突起,氣勢強猛似有分天破地之能,喝了一聲:“來得好!”
雙腿連踢竟以足底接下刀劍巨浪,跟着仰身翻後避過樓雪衣攻來的一劍,一退三丈後道:“以一敵二太不划算,樓雪衣,少爺改天再來取你的性命,洗好你的項上人頭等着吧!”
似兇狼噬物般撲來的一對刀劍只能砍中他“夢幻空花”移動過後的殘影,本尊已遠遁百丈之外,讓樓雪衣再次驚訝於對手的輕功高超,也讓他下了不再追擊的決定。
“戰奴,不必追了。”
渾身血污的丁神照聞言後便靜立不動,一度曾被喚醒的“心”在受到無情的打擊後沉落到更黑暗的深淵,毫無表情的臉上似乎在訴說命運的悲哀。
來到丁神照的身旁審視,確定對方的意志仍然受到“迷神引”的控制,才帶着疑惑不解的語氣喃喃自語道:“魅邪的‘迷神引’竟然會被這小子給破法!雖然只有短暫的一剎那,但戰奴確實是因爲那小子的呼喚而放棄了原本可以斬下的一刀,是魅邪的洗腦還不夠完美,還是戰奴原來的意志太過堅定?這個叫君天邪的少年似乎處處透着邪異,像這樣會對計劃多出不確定因子的存在,絕對要愈早除去愈好。”
說完踱步走到君天邪掉下的舊冊前,猶豫了一下,才把它撿起來,稍一翻閱,立刻露出動容的表情道:“這是‘刺客’易水寒的無所不在大法?難道他真是易水寒的傳人?”
樓雪衣深思良久,終於把秘笈納入懷中,嘴角泛起一絲得意的微笑。
“這真是喜從天降!有了這個,再加上魅邪的‘夜行百鬼’心法,還有戰奴之力,這一屆的道魔之戰又有誰可與我匹敵?”
拍了拍丁神照的肩膀,笑道:“你的兄弟可真是替我送了一個好東西來了啊,不過你放心,不管他是君天邪還是他的雙生兄弟玉天邪,我都會留給你一個報仇的機會,讓你親手殺了他們。”
丁神照自然是不會回答他,空洞的眼神卻忽然流出兩行血淚,似乎是在對着那雙躲在背後操縱他意志的無情之手,做出無言的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