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對於你失去的記憶,難道你從來也不感到好奇嗎?”
彷彿蜜糖般誘惑人心的語調,配合着“天邪”傲視天下的表情,便像是有着讓人甘心順從的魔力,可是這還不足以讓白魔迷失自我,短暫的動搖過後,臉上已恢復面具般的平靜笑容,道:“有意思!看來你這第三人格,最厲害的恐怕就是耍嘴皮的功夫了吧?連我都差點被你說動,看來你該改行去說書纔是。”
“天邪”負手微笑道:“用自以爲是的推論來掩飾內心的恐懼,這是人之常情,而我就想不到身爲‘不動邪心’的傳承者,堂堂白魔也不能像一般人般免俗。”
“天邪”的每一句說話就像是蘊含深意,更從精神層面去打擊削弱白魔的鬥志,後者亦心知肚明不能再放手任由主導權受人掌控,眼神一轉利銳道:“我已聽夠你說的那些廢話!就看看你手底下的功夫比嘴上好多少吧?”
寒芒一閃,白魔的出刀事前沒有半分徵兆,從東方島國流傳過來的神技“拔刀術”配合練至登峰造極的“縮地”腳程,各方面配合堪稱完美,真正把“突擊”一詞演繹至登峰造極境界的一刀,白魔有絕對的自信,如果是原來的君天邪,絕對無法從這一刀下全身而退!
白魔對君天邪的評估並沒有錯誤,唯一出錯的是他沒有預料到君天邪體內的第三人格竟然擁有“末那識”的修爲,而以六識隱藏起來的出手徵兆,對能直接讀取對手意識的“天邪”而言,根本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迅銳無比的一刀順利的切開了“天邪”的身體,然而白魔很快便警覺到其中的不對之處,太簡單了!他所感應到的第三人格絕非可以如此輕易收拾的對手,這其中一定有鬼。
“夢幻空花……”
看見“天邪”被劈開的身體像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像般逐漸淡薄模糊下去,從白魔的口中吐出驟然轉冷的這四個字,與之同時變冷的更有他身上的刀氣,千百道寒芒,火樹銀花般地燦爛綻放,往四面八方射去。
白魔並沒指望這些刀氣能傷到君天邪,但只要有其中一道能逼出後者的真身,他就可以發動雷霆萬鈞的一擊。
“這是沒用的,你還不瞭解嗎……”
宛若琉璃之身的“天邪”從虛空中重回現實——赫然就在白魔眼前!帶着君臨天下般的狂邪氣勢,一指往白魔點來。
白魔面對如此妖異莫名的變量,仍不慌不忙,“蒼邪”刀揮舞,白色凍氣以剛固之勢凝成不動障壁,穩穩守着最後一道防線,同時心神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的滲透開去,尋找敵手任何一絲可能的破綻。
“天邪”猝然一笑,實體變虛,仿若將虛空當成泳池滑動遊走般,輕而易舉的便切入白魔的刀氣中,就那麼原勢不變的一指點在後者眉心上。
“什麼?”
“常世之劍……一切非常……你的五感早已被我用‘末那識’影響,眼見的實像其實並非實像,這樣你該瞭解我說你不是我對手的原因了吧……”
“波——”
白魔身子一震,腦海中像有一道電流通過,打開了一直被堵塞起來的東西,有什麼失去的記憶,隨着“天邪”的那一指,被重新啓封開來。
“本相明見……好好回想起自己的過去,面對殘酷的真實吧……”
清晰而邪異的聲音,彷彿帶着某種神秘的魔力,將白魔的記憶拉回之前幾乎是一片空白的少年時期,那個他寧願死去也不願回想的記憶。
玄武歷三三一年,節氣:大寒,“環狀山脈”的其中一峰——“天見崖”在這冬雪紛飛的寒冷高崖上,只有一間平凡小屋中透出的一盞燈火,爲這冰寒的高地帶來絲絲暖意。
在人畜迴避的極寒天氣,從屋子裡傳出來稚嫩的童音,給人一種溫馨依戀的感覺。
“娘,爹怎麼還沒回來?”
一個看來十歲出頭的少年,在簡單而不失潔淨的圓木桌旁,地上則坐着一名看來剛學會走步的小女孩,粉雕玉琢的臉頰紅透透的十分可愛,一隻小手正拉扯着少年的褲腳,發出伊伊呀呀的高興笑聲。
在少年口中被稱作“娘”的中年婦人,雖然穿着平凡的布衣,卻無法掩去她清麗脫俗的面容,以一雙洋溢着母愛光輝的視線,迴應着少年的問題道:“爹下山去採購日用品了,大概再過兩個時辰就會回來了吧。”
雖然外頭大雪紛飛,但是小屋內溫馨的親情,卻比壁爐內的火焰還要溫暖,照顧着這平淡卻是幸福的一家。
只可惜,殘酷的命運就是沒有放棄降臨在這一家的打算,正當婦人打算再爲壁爐內多添一些薪火之時,忽然臉色一變,原本平庸無奇的眼睛忽然變得神采漣漣,低喝道:“有人正朝這屋子過來!”
從未看過母親這般氣勢迫人的姿態,少年一時之間竟呆住不知如何反應,婦人一個閃身,用的也是少年做夢都未想過的敏捷速度,幾乎在眨眼間便奪門而出,大量的風雪隨開門的一瞬間涌進屋內,將地上的小女孩嚇得“哇!”
一聲哭了起來。
“雙兒!乖乖!不哭喔。”
少年表現出超越年齡的成熟,一把抱起還在地上哭泣的女孩,用溫和的語氣安慰對方受驚的情緒,但一雙眼睛仍透露出不能隱藏的憂慮,注視着敞開的大門。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同樣的疑問也產生在婦人此刻的心中,有着一對子女所不瞭解的深厚功力,在百步外便聽到熟悉卻混亂的腳步聲,不祥的預感在她心底盤據,多年來困擾他們夫妻的惡夢,難道就要在這一天成爲真實?
不!千萬不可以!兩個孩子都還太小啊!
可惜無情的上蒼似乎並沒有對婦人的哀求做出善意回應,“八步趕蟬”的輕功才奔出十數丈,一個熟悉的人影落入眼簾,雖是渾身浴血卻不減英氣的中年之姿,除了自己的丈夫還有何人?婦人一聲悲鳴:“人傑!”
加快腳步將搖搖欲地的中年漢子扶住,不讓他跌入雪地中。
被喚作“人傑”的中年漢子正是此間小屋的男主人——應人傑!而他的妻子則叫做“碧含煙”這兩個名字一旦出了冰雪世界,可是驚動黑白兩道、幾能呼水成冰的厲害角色!因爲某種原因,讓這一對戀人決心退出紛擾武林,化燦爛於平淡,但是福兮禍相倚,歸隱多年,他們最害怕的事情仍是發生了,正所謂一步江湖無盡期,即使是平淡的小小幸福,也不是他們這類人所能長久擁有的。
應人傑原本黯淡的視線,因爲妻子的呼喚而重新燃起生命之火,從滿是血污的鬚髮中逼出微弱的聲音,無力的道:“含煙……快……快帶着兩個小孩走……”
碧含煙眼角淚花閃動,臉色蒼白卻是意志堅定的道:“不!我不走!是誰把你傷成這樣的?”
她熟知丈夫的本事過人,當年便是武林中響噹噹的角色,雖然退隱多年,但因爲懼怕那厲害的“敵人”找上他們,手底下的功夫一直未有擱下,能夠將這樣厲害的丈夫傷成這樣子,放眼整個江湖也不出十人,難道……是“他”御駕親征來了?但這怎麼可能!爲什麼“他”會親自出馬追到這個地方?
彷彿是呼應碧含煙的心內想法,應人傑着急的道:“不……不行……我知道你想留下來陪我,但這是沒有用的……即使合我們兩人之力,對上他也難有勝算……快!快帶着孩子們離開!這裡讓我來阻擋……”
碧含煙打了一個寒顫,卻不是因爲天氣的關係,她心中的恐懼還甚於外界冰雪。
“難道……真……真是……‘他’來了……”
應人傑還未回答,四周環境卻於此時發生了異變,原本是由山上往下吹的風雪,竟開始倒卷而回,更發出點點磷光,彷彿是有一大片螢火蟲羣正朝他們衝來一樣!情形詭異得無以復加。
碧含煙嬌軀一震,秀麗的容貌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懼與絕望。
“天界光明火……真的是他……”
“‘天王’帝釋天!”
山上的風雪彷彿受到某種驚世駭俗力量的牽引,發出明亮卻不刺眼的光芒在空中變幻盤旋,在山腳下,那裡正有一團光明的物體漸漸推近,遠遠看去,似乎有光無質,移動的速度似慢實快,只一瞬間便來到兩夫妻眼前。
應人傑終於發出絕望的悲鳴。
“可惡……這麼快便追來了嗎?”
那一片光明逐漸推近到兩人的身前,一旁繚繞的明亮煙氣逐漸變化成一個人的形體,無法辨識五官的面孔,發出震耳欲聾的威嚴嗓音道:“叛徒夢非天,還有拐走我愛將的白道賤婢也在一起,本王今天正好將你倆一網打盡!”
原來應人傑退出江湖前的身份,竟就是“天宮”四飛天之一的夢非天!不但如此,他還是當年四飛天的首席,武功在“十方俱滅”中,幾乎可以和排名上位的二相併駕齊驅,能力與三大將軍之首的“銀槍大將軍”宇無求相比也毫不遜色,可說是帝釋天極之看重的人才。
這樣一個魔門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卻在一次執行任務中,碰到了“衣蝶盟”當時的“七仙子”之一——“藍蝶”碧含煙!應該是正邪不兩立的他們,卻因爲命運的存心作弄,竟然在戰鬥中滋生了愛意,竟而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不但不能剋制情慾的衝動而發生了親密的肉體關係,不久之後,碧含煙更發現自己珠胎暗結,兩人之間竟有了愛的結晶。
兩人之間的愛情本來已不爲武林所容,若是被蝶盟發現碧含煙未婚先孕,對象更是白道公敵的魔門中人,則不只是碧含煙,連應人傑也要遭到魔門酷刑的殘厲對待。爲保住兩人的未來,以及妻子腹中未出世的孩兒性命,應人傑別無選擇,只有帶着碧含煙叛出“天宮”、“衣蝶盟”成爲流浪天涯的亡命之徒!
愛將與白道中人暗通聲息,更受情愛蠱惑選擇叛離,“天王”自是龍顏大怒,先後遣動無數人手追殺這一對叛徒。
白道中人對堂堂“衣蝶盟”的俠女心甘情願與魔門中人同流合污的情形亦極不諒解,聲援追討、落井下石的亦不在少數,當時這一對戀人可以說與整個武林爲敵也不爲過!幸而“夢非天”本身武藝強橫,“藍蝶”亦非弱手,縱有千般兇險,他倆仍是一路扶持的支撐了下來,在患難中開啓的愛戀之花,只有綻放得更加燦爛。
歷經數個月顛配流離、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甚至連碧含煙在馬廊中的稻草堆內產下麟兒的一刻,應人傑還在外頭與追殺者浴血苦戰!而兩人一路往北方逃去,逐漸去到中原武林的邊緣,“環狀山脈”長年積雪的高山山原!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中,追殺者也終於跟失了他倆人的蹤跡,然而他們亦不敢回去那塊已不再屬於他們的土地,便在人跡罕至的“天見崖”上選擇落草爲居,打算終老於此。
兩人在“天見崖”上度過了一段真正的平靜歲月,甚至有了第二個愛的結晶出世,誕下的一對兄妹,男的叫應無爭,女的叫應無雙,反映出他們的父母但求平靜度日,不想再捲入那段腥風血雨的荒唐歲月心境。
時光如梭,轉眼間應無爭已出世十三個年頭,而應無雙也已兩歲,開始會走步逗笑了,雖然夫妻倆仍擔憂不知何時會找上門的追殺者,但眼看十幾年都已過去,或許正道魔門早已將他們這一對叛徒遺忘,眼前這平淡而小小的幸福,應該是可以永遠持續下去纔是。
只可惜,命運的殘酷與意外永遠超乎人們的想像,經過了平靜的十三年,他們最害怕的一件事,畢竟還是發生了,而且還是比夢魘中更強大可怕的型態,出現在他們面前!
帝釋天的形體像是融入四周的光明中,四周風雪一旦欺入光明的範圍三丈內,便氣化的點滴無存,那奇異的景象任何人只要看過一眼,便一生也休想忘懷。
“叛徒夢非天……當日你選擇和這賤婢遠走高飛,脫離我‘天宮’時,應該就預知會有今天這一刻了吧?”
應人傑望着耀眼光明海中的“天王”形體,不知從何而來的力氣,使他支撐着站直身子,將碧含煙護在背後,對着帝釋天道:“屬下背叛了天王的厚愛,縱是被千刀萬剮也心甘情願,只是我的愛妻和一對子女……他們是無辜的,屬下願意引頸就戮,只求天王能大發慈悲,放我的妻兒們一條生路。”
帝釋天一陣長笑,震得地動山搖。
“此時此刻,你認爲你還有資格與本王談條件?”
碧含煙揪住應人傑背後的衣襟,咬牙叫道:“人傑!不必與他求饒,大不了我們夫妻倆豁出性命,跟他在今天拼個同歸於盡就是了!”
帝釋天聞言失笑道:“拼命?即使你夫君毫髮無傷,你們兩人齊上亦是一點機會也沒有,不信的話可以試試。”
應人傑強忍住哽在喉間的熱血,試着拖延終結的腳步降臨,他太清楚“天王”的實力,帝釋天說的對,他們實是一點機會也沒有。
不論如何,一定要想個法子將妻子與一對小孩送離此地,即使犧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帝釋天實在太強,想要讓這昔日的主上無暇對他的妻子下手,他只能動用這十幾年來秘密苦練,目的就是爲了這個時刻派上用場的“那一招”應人傑身上的傷口忽然自動止住流血,氣勢更從原本的奄奄一息轉爲威猛雄態,用“傳音入密”的蟻語向心愛的妻子做出最後的訣別道:“等一下我會向帝釋天出手,你就待我和帝釋天交戰的那一刻,帶着兩個孩子逃跑,走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多年夫妻之情,碧含煙又怎麼會不知道丈夫此刻的用心?哭叫着道:“不!我不走!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應人傑搖頭繼續以“傳音入密”與妻子溝通道:“冷靜一點!我們兩個都死了,那無爭和無雙該怎麼辦?帝釋天絕對不會放過斬草除根的機會,只有你帶着他們立刻走,兩個孩子纔有一線生機!”
碧含煙嬌軀一震,無可抹煞的母愛天性取代了同歸於盡的衝動,晶亮的淚珠斗大的滑落臉頰,神情卻不復之前的迷惘絕望。
“知道了,我一定會設法保住孩子們的,你……安心去吧!”
應人傑欣慰的微一點頭,將注意力移回眼前的大敵,帝釋天好整以暇的任憑他續勁回氣,但那並非是“天王”輕敵大意的表示。
“重傷之餘,仍能將體內的氣做出如此不正常的提升……還有這視死如歸的眼神……原來如此,你是練了‘那一招’吧?不愧是本王當年看重的人才,竟然能練成魔門中不出十人能練成的‘梵滅剎息’!”
應人傑堅定的眼神望着氣勢如山峰一樣不可動搖的帝釋天,他的身子似正逐漸膨脹,衣服底下的肌肉奮起鼓動。
“只有用上‘梵滅剎息’,我纔有傷你或是殺你的一絲機會,這一招便是我苦練多年,專門在這一刻才動用的最後一招殺着!但是我並不想與宮主你爲敵,只要宮主金口一諾答應放過我的妻兒,人傑立刻自盡於天王面前,絕不食言!”
帝釋天長笑道:“人爲了保護自己最寶貴的東西不受傷害,果然是會併發出超越極限的潛能啊!看來本王畢竟還是小看了你,但是夢非天你也太不瞭解本王的脾氣了,本王既然御駕親征,斷不可能空手而回,你和你的妻子小孩今天都要葬生在這大雪山之上,誰都不可能改變這必然的結局!”
“好!這是你逼我的,帝釋天!”
應人傑一聲爆喝,雙目爆射出空前凌厲的精芒。
“便接我這最後一招,然後與我一起共赴黃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