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將吸至過濾嘴的菸蒂彈出車窗外，扭頭望向副駕座的王鐵軍，壞笑道：“老王，借車子用一用成不？”
王鐵軍一臉的糾結，摸了摸自己那顆閃閃發亮的大光頭，無奈道：“這，不好整啊……你也知道大小姐晚上不準要用車的……”
“行了，那死丫頭要用車就打電話給我。”
納蘭不耐煩地擺了擺手，扭頭望向陳傲：“陳家小子，估計你對我們這些老骨頭的談話也不感興趣，就跟老王去哈屁一下怎麼樣？老王請客。”
陳傲星星眼說：“唉唉唉那感情好，我要去網吧包房通宵帶夜宵！”
“出息！”
洛小希狠狠地踩了陳傲一腳，隨即疑惑道：“那我呢？”
納蘭壞笑道：“作爲聽取情報的報酬，陪我去喝酒。”
“啊……嘞？”
洛小希突然有種狼入虎口的感覺。
……
對比起王鐵軍那種狂拽酷炫霸的飆車方式，納蘭開起車來就像個沒氣沒力的娘們，慢悠悠地從江灘“爬”回市區，又慢悠悠地向城南“爬”去，時速一直死死控在四十碼，連洛小希這種五好市民都感到蛋疼非常。
A8在街道上左拐右拐，最後在一棟只有兩層的小樓前停了下來。洛小希下車一看，這才發現這棟小樓居然還是一間露天酒吧，而且門前車水馬龍的， 什麼捷豹XK敞篷寶馬730之類的小資豪車應有盡有，甚至還停了輛蘭博基尼Aventador。如果不是掛了張太拉轟的牌照，估計開輛A8過來都不好意思跟人家打招呼。
納蘭解釋道：“ Black Friday，李家那小丫頭自個搗鼓的酒吧，來玩的多數是一些浙瀘兩地的公子哥兒，捨得大把大把砸錢去買情調，雖說場子不算熱，但一天純利潤也不低，比得上南京那邊的一線酒吧了。 ”
洛小希問道：“李老三的女兒？”
“啊，叫李晴倩，挺神經質的'。”
納蘭推門而進，挑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一上來就要了兩紮德國黑啤，又幫洛小希喊了一杯“iec tea”，這才幽幽地說：
“平常我都不敢來，賊貴。不過開着那輛A8就無所謂了，反正也沒人敢來收錢。”
洛小希白了他一眼：“那還喝什麼黑啤？服務員，給我開一瓶皇家禮炮！”
服務員沒有反應，倒是隔壁桌的一個青年男人看了過來，哈哈大笑：
“哈哈，挺豪氣的小妞啊。納蘭，哪勾搭過來的？小心老子告你拐賣未成年少女。”
“去你大爺的張子文，別以爲抱了沐家的大腿我就不敢揍你，老子背後可是李家！”
納蘭立馬拍桌子瞪眼。
“嘿？還喘上了？來來來，過來單練！”叫張子文的青年男人也毫不怯場，麻溜地挽起了袖子，跳進舞池，朝納蘭勾了勾手指頭。
本來在舞池內扭腰甩頭的一批青年男女也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笑嘻嘻地騰出了地方，打定主意看熱鬧。
然後，洛小希就觀賞了一場充滿戲劇元素的近身肉搏。大體流程爲張子文耍了個“白鶴亮翅”納蘭就馬上接上一記“倒踢紫金冠”，如果是“電光獨龍鑽”那就接“鐵板橫橋”，兩人有進有退，哼哼哈哈，相當有節奏，相當有愛，相當業餘……
看着兩個神經病在舞池裡你來我往“激烈”交戰，洛小希的世界觀差點沒崩潰……你說你個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怎麼也得有點高人風範吧？高人風範沒有好歹也矜持一點吧？喵了個咪的這搭臺唱大戲一樣的武打場面是怎麼個情況？！還電光獨龍鑽，港漫看多了金庸讀多了吧！
最後兩人打得不相上下只能算作平手，末了還惺惺相惜地相互抱拳扯了幾句“兄弟拳腳不錯來日再切磋幾回”之類的廢話。
納蘭得意洋洋地回到座位，拎起皇家禮炮當礦泉水一樣咕咚咕咚地灌了半瓶，這才瀟灑地一甩頭髮，滿臉期待地望向洛小希：
“咋地？表演還行吧？”
洛小希終於從石化狀態恢復過來，笑容僵硬：
“呵呵，大俠好身手……”
……
一場酒喝得昏天暗地，都高了。
其實納蘭和洛小希都是那種走腎型的優秀選手，爆發不咋地，但持續作戰能力極強，大可以喝出一種“老子吐完回來再戰三百回合”的氣勢，按說幾扎啤酒和一瓶皇家禮炮只能算小打小鬧，可惜那位與納蘭“英雄相惜”的張子文兄弟中途提着幾瓶拉菲和茅臺過來拼桌，全部起了蓋後表示要玩深水**，這可就缺大德了。
張子文酒力不精扛了兩輪直接喝趴，洛小希被轟炸了四次之後也有點扛不住跑到衛生間一通狂吐，走出來的時候腳都是軟的。只有納蘭功力深厚成功撐到第七輪，把張子文的幾個豬朋狗友全部放倒，而且還一副輕輕鬆鬆的樣子，可惜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似的，估計也高了。
因爲A8的特權，納蘭沒有付賬就拉着洛小希走出了酒吧，也沒有開車，穿過一條街道來到淮江大道。納蘭直接穿過綠化帶走到江邊，趴在欄杆上，抽菸吹風散酒。
洛小希就站在他身邊，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時間感到有些尷尬。
“很意外？”
最後還是納蘭率先打破沉默。
洛小希搖了搖頭。
“還怕我嗎？”
搖頭。
“呵……”
納蘭扭頭看着淮江兩岸安靜祥和的萬家燈火，神色有些寂寥。
“這人啊，一旦活着的日子長了，就會覺得什麼都很無聊，沒意思。只要不是什麼沉積了幾代人的血海深仇，又或者押了一輩子進去的山盟海誓，都看得淡了，也沒有了放不下這一說。偶爾像個普通人一樣，平平淡淡地去過日子，其實也沒有什麼不好。這一點你家那個大智近妖的親大哥比我更清楚，他纔是跳出了江湖跳出了紛爭跳出了世俗的聖人。所以在我眼裡，陳家那個自負無雙的小子還真比不上你那宅男老哥。何況這些年在他那邊討了這麼多茶水喝，也總得惦念着這份情誼，所以纔有了這次破例的入局。這麼說的話，你應該會安心一些吧，小狐狸。”
洛小希緊咬嘴脣，默不作聲。
納蘭笑笑，自顧自地說道：
“還人情是一半原因，另一半則是有些陳年老帳要算上一算。小狐狸，知道我爲什麼還活着嗎？按照這個帝國一貫的做法，我這種無組織無紀律的傢伙早就該拉去槍斃一百次了。可是我還活着，而且活得很滋潤。”
洛小希也不是傻子，稍加思考就給出了答案：“因爲這次事件的幕後黑手？”
“那個男人和我一樣，是從南疆那個戰場裡爬出來的怪物。只不過他是個小心眼，也沒有我這麼豁達的心胸，我無聊了就決定換個方式再活一次，他那種殺人如麻的傢伙一旦覺得殺人都無聊了，那麼就會……”
納蘭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
“殺國。”
“怪物麼……”洛小希咬牙道：“所謂的南疆事件，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什麼會造出你們這樣的傢伙？不僅違背常理還違背科學，甚至連祖國人民……都要一起違背嗎？”
納蘭沒有給出答案，摸了摸洛小希的腦袋，笑容燦爛：“所以像你這樣漂亮可愛的小傢伙就去對付青衣會那種小角色吧，老怪物什麼的，還是交給老怪物來搞定的好……”
“別看不起新生代啊海東青……”
洛小希拍掉納蘭的手，目光陡然變得銳利：“我們也不是渣滓，更不是炮灰。”
“小屁孩兒，等你能挑大樑的時候再來跟我說這些大話吧……”
洛小希沉默了，低下頭，就像一個不被父輩認可的孩子一樣，悄悄攥緊了衣角。
“最後一個問題了……問完這個，我就把陳傲交給你。”
“嗯？”納蘭有些意外。
洛小希擡起頭，一雙紅瞳在昏暗的燈光中閃爍着妖異的光芒。
“你能保證那傢伙，陳傲……不會死嗎？”
“可以。”納蘭面無表情地說：“這也是交易的條件之一，錦上添花的事我不介意去做。”
洛小希鬆了口氣，露出如靨的笑容：“那就好。”
納蘭的神色變得古怪起來，皺起眉頭，顯然有些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
“海東青，其實我並不擅長殺人，也不喜歡殺人。相反的，我想去保護那些弱小的人，家人，兄弟，朋友，還有那個一身煙雨氣息的水鄉小丫頭……我不想他們受到任何的傷害，所以我才能從斯洛捷伐克、從羅布泊那種鬼地方活下來。因爲我不能死，我死了就沒人去保護我所珍惜的人，哪怕遍體鱗傷，哪怕折斷手腳，就算像條死狗一樣我也要掙扎着從地獄爬回來……海東青，你也有的吧，支持着你活下來的執念，絕對不能死的理由……”
“呵，當然有……啊，對了，今天是他們的忌日呢，幸虧你提醒我，不然還真忘了。”
納蘭掏出一包香菸，彈出三根放到嘴裡點燃，然後面朝南方將香菸依次插在泥土裡，屈膝下拜。
“他們就是我活着的理由。小狐狸，看過《袁庚傳》沒有？第二章第四節的標題，可以說是整本書的點睛之筆——讓野鬼都能魂歸故里。”
納蘭站起來，拍掉褲子上的泥土，擡頭眺望西南：
“呵，那麼多的英靈忠魂，何時才能安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