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洛小希專心飆車，坐在副駕座上的陳傲同樣的沉默不語，至於坐在後排的餘曉萱……她已經躺在座位上淺淺地睡着了。
的確，折騰了一晚上，是個人都累了。
Q7在江邊高檔住宅小區的大門前停下，陳傲轉身把睡得正香的餘曉萱搖醒，沒有多此一舉地下車護送她到家門，只是輕聲說了一句再見，目送她走進小區，然後掏出一根從車上搜刮來的國產廉價雪茄，直接用嘴咬掉雪茄頭點上，狠狠抽了一口，這才說：“不對勁，總覺得漏了什麼。”
餘曉萱走後，洛小希也恢復了常態，微微側頭望向陳傲，沉聲問道：“什麼？”
“不知道，不過一路上心神不寧。”陳傲揉着太陽穴苦笑道：“有種不是太好的預感。”
“排除法唄，把相關的人一個個列出來。”洛小希說：“首先是小萱。”
陳傲沉吟了一會說：“她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了……畢竟沐琰都被我們嚇跑了，我不信餘洪泉還能神機妙算到留有後着。”
“這麼說的話沐琰那幫人也pass，沐焚重傷，餘洪泉的人馬也算掛了，只剩個沒什麼戰鬥力的沐琰，他們沒膽量殺回來。”洛小希說：“那麼就還剩顧青那兩兄妹了……一個重傷一個軟妹子，能有什麼問題？”
“不是他們。”陳傲搖了搖頭，表情糾結：“到底是什麼……”
“比起這個……”洛小希瞟了陳傲腿上的傷口一眼，說：“你還是先去醫院處理傷口吧，剛纔只是簡單地包紮了一下，沒準會破傷風什麼的，就算你身上有黑匣也扛不住的哦……話說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能打了，帶着傷居然把顧麒給撂趴下了，還想着讓你玩一會我就去救場的……”
陳傲突然打斷洛小希的話：“等等，你說什麼？”
“把顧麒給撂趴了？”
“對，就是這個！我能放倒顧麒是因爲那傢伙身上也帶傷啊！”
洛小希微微一愣：“什麼意思？”
陳傲猛地一錘車窗，咬牙道：“怎麼就把他給漏了……”
洛小希皺眉道：“我說，到底是誰？”
“還能是誰？當然是那條杭州來的瘋狗！”
……
顧麒覺得自己快散架了。
身負重傷沒有做任何的處理，然後騎着小電瓶從郊區開回市區，他奶奶的還碰上塞車……好吧，如果是夏天顧麒也就忍了，可他姥爺的這是臨近年關的凜冽冬夜啊，還特麼的騎着小電瓶，真是北風那個吹……
即將凍僵也即將累趴的顧麒終於回到了自己熟悉的那條街道，還差着那麼二三十米的距離，遠遠地就看到自家樓下站着一個衣着單薄的女孩，一邊摩擦着雙手取暖一邊左顧右盼，似乎是在等待着什麼。
她就在這凜冽寒風中站着等了兩個小時？
精神有些恍惚的顧麒終於回過神來，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力量，他直接從車上跳下，小跑幾步，也顧不上自己身上滿是污穢血跡，張開雙臂，緊緊把她摟進了懷裡。
同樣凍得哆嗦的顧青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不上他看見自己臉上的淚痕，儘量用平和的聲音輕聲說道：
“哥，歡迎回來……”
顧麒渾身一顫，一臉的不可思議，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失血過多已至於幻聽了……剛纔，她，喊他“哥”？
顧青趁着顧麒愣神，趁機抹掉臉上的淚痕，擡起頭，第一次在這個與她相依爲命的男人面前展露出笑顏，雖說笑得僵硬生澀，但無疑是真的笑了。
顧麒頓時又是一陣恍惚，只覺置身夢幻。
顧青沒有理會顧麒的奇怪反應，只是更用力地抱緊着他，目光溫柔：“剛纔我很害怕……怕你和爸一樣，就這麼一去不回了。”
“傻丫頭，說什麼呢？”顧麒溫柔地撫摸着妹妹那柔順的頭髮，笑道：“雖然是弄得有些狼狽，也受了不少傷……不過你老哥我還是完完整整地回來了嘛。放心，我還沒看過你出嫁穿婚紗的樣子呢，哪捨得就這麼死了。”
顧青輕輕應了一聲：“嗯……”
顧麒還想說些什麼，卻突然聽見身邊那漆黑的樓道里，傳來了一把嘲諷意味十足的冰冷聲音：
“呦，多有愛的兄妹相親，弄得老子都有點感動了。”
顧麒表情瞬間變得猙獰，他下意識地就把顧青拽到了自己身後，同時抽出腰帶上的鋼絲，正想踏步迎上前去，就猛地覺得腹部一涼，隨之而來就是一陣撕裂般的巨大痛楚。
這種感覺，顧麒再清楚不過了，那是刀刃沒入腹腔，絞斷腸子，甚至挑破脾臟的所帶來的疼痛感。
對方經驗很老道，這一刀扎得也很講究，不會立刻致死，但卻會令他失去所有的反抗能力，而且輕微抖動刀刃地撕裂創口，那樣他的腸子因爲刀刃的抽出而被一併帶出……
顧麒用盡全部的力氣一拳砸向偷襲那人的手腕關節，總算是逼迫其鬆開了握刀的手，不過隨後他也頹然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一雙充血泛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樓道……就算那人不從陰暗處走出來，顧麒也清楚地知道那人是誰。整個顓南除了陳傲外會對他下殺手的人只有一個，杭城瘋狗，劉付玄燁。
“現世報麼……也好，不用禍及家人……”
顧麒的視線已經漸漸變得模糊了，身體更是從未有過的虛弱，哪怕只是簡簡單單地坐着，都快了抽乾他僅剩不多的體力。就在他支撐不住即將躺下的時候，一雙手從後面輕輕托住了他，將他摟進了溫暖的懷中。
一滴滾燙的淚水滴落在他的臉龐上，滑至嘴角，味道苦澀。
他沒有回頭，因爲不想見她哭得雨帶梨花的樣子。
劉付玄燁從樓道的陰暗處裡走出來，這個在杭州可謂風光無限的天字號後腿同樣狼狽不堪，灰頭土臉不說，左邊袖管也是空蕩蕩的隨風揚，顯然丟了一條胳膊。他猙笑着向顧麒走去，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對至死都要相依在一起的兄妹，神色憤怒：“顧麒，你狠，弄斷老子一條胳膊，還把餘爺的佈局全部弄亂了。既然你小子不講情義當白眼狼，那老子也懶得講規矩，去他孃的禍不及妻兒，老子今天就要你顧家斷子絕孫！”
沒等顧麒回答，一臉惡相放狠話的劉付玄燁突然就蔫巴了，囂張氣焰全無，神色慌張，扭頭就跑，似乎有什麼巨大的危險正在逼近。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劉付玄燁剛剛挪步離開，一排小巧的柳葉飛刀就釘在他剛纔站立的位置上。倘若劉付玄燁反應慢了那麼一拍，恐怕就得比顧麒先死一會了。
“小希，繞巷子去截他！別讓那個狗日的跑了！”
一個拖着武士長刀的男孩一邊喊叫一邊狂奔，從街尾一路跑來，一個滑鏟坐到顧麒身前，稍微打量了他身上的傷口一眼，下意識地想伸手把那把紮在腹中的尖刀拔出來，結果手指剛剛碰到刀柄就觸電一般縮了回來，一臉的不可置信：“這是……”
顧麒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帶倒鉤的自至剝皮刀，不拔還好，一拔就是一團腸子扯出來……”
“媽蛋，都這種時候別特麼說廢話。”陳傲罵道：“我記得附近有家醫院，不遠，老子現在就扛你過去！”
“那是眼科醫院，哪來的外科醫生……”顧麒笑道：“而且傷口像灼燒一樣的痛感……啊，應該是淬毒的……”
陳傲一拳砸在堅硬的路面紅磚上，咬牙咆哮道：“老子不殺你，結果你死在了那條瘋狗手上，這她媽的算什麼事？！”
“我這種短命種，死在誰手上不一樣？”顧麒嘆了口氣，說：“陳小子，這算是臨死託孤了，幫我照顧好她……這些年我殺人傷人，提胳膊提腿提人頭換來的髒錢，全部都砸了給道上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虎豹，總算是還清了顧家當年欠整個東南綠林的老債……剩下的一點藏私，不多，全在小青的銀行賬戶裡……不過家裡牀底下的鞋盒裡倒是還藏着一個水頭成色都不錯的翡翠手鐲，估計也值那麼個四五百萬，什麼時候缺錢用了，就拿到黑市甩掉，就算是我這個當大哥的，給妹妹準備的一點嫁妝吧……”
陳傲低頭沉默不語，拳頭死死攥實，指甲刺入掌心都渾然不覺。抱着顧麒的顧青更是泣不成聲，把頭埋在哥哥的肩膀上，低聲哽咽。
“陳小子，再告訴你一個苦苦掩埋了好些年的秘密吧，這件事可是連餘洪泉都不曾知道，更別說道上那些耳聾目瞎的傻子了……當初我那個醉鬼老爹之所以會橫死街頭，也是爲了守住這個秘密。”
顧麒吃力地擡起手，顫抖着撩起自己右側的瀏海。
陳傲瞳孔猛地一縮，眼中更是流露出無法掩飾的驚訝，顧麒的額上，竟然沒有刺青！
“難道說……”
“啊，就是這麼一回事，當初的顧氏家主，也就是我那個名義上的爺爺，扯了一個彌天大謊。”顧麒就像卸下一個揹負了多年的重擔一樣，笑容越發的輕鬆：“我纔是顧家那個不值一提的養子，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從一開始我就是一條落魄的喪家之犬，是義父給了我一口暖飯吃，把我領進了那扇大宅門，給了我姓氏名字，給了我一段安穩的日子……所以哪怕他要我做小青的影子傀儡，去擋刀擋槍，甚至扛起整個顧家當初造下的孽，我都沒有任何怨言，因爲她的命比我這條賤命可是重要得多，應該的。”
陳傲苦笑道：“所以顧麒能死，顧青不能死；所以你纔會跟我一個無名小卒換命，甚至不惜去郊區別墅求死。只爲了能讓我代替你去幫她遮風擋雨……”
“沒法子，餘洪泉那種陰狠混賬，以馬前卒的身份入了他的局，就別指望還能有命留着。思來想去，能代替我這個傻逼大哥的，也只有你這個沒成氣候的小子了……”顧麒啐了一口，笑罵道：“結果你小子心軟到不像話，兩次伸長脖子湊到刀口上你都不殺。老子本來都有點慶幸是不是不用死了，結果老天爺還是不怎麼待見我這個業債累累的混賬啊……算了，現世報就現世報，一乾二淨地走，總好過讓小青去替我捱苦受罪……”
陳傲紅着眼睛罵道：“你她媽就是一個不負責任的混賬！”
“呵，隨你怎麼說吧……”
顧麒扭頭望顧青，努力擡起手，再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撫摸妹妹的頭，柔聲笑道：“死士當死，沒什麼好傷心的，以後跟着這個小子過好日子就是了……反正我這個當哥的也習慣流離失所落魄淒涼了，那就乾脆用我顛沛，去換你一生安穩……”
迴光返照的顧麒一點一點地垂下頭，神色祥和，臉上掛着淡淡的笑容，彷彿只是安靜地睡着了。
顧青死死地抱着懷中的男人，塵封在心底壓抑了不知多少年的感情一下子爆發出來，她低下頭，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那樣，嚎嚎大哭起來。
哭聲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