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宅
硃紅大門之外,老呂指揮着一羣下人將大紅燈籠高高掛起,漆刷門柱,淨掃石階,門前頓時軒敞清潔,煥然一新。
“老呂,忙什麼呢?”
徐行走到門口,饒有興致地着看這一幕,隨口問道。
呂奉寧聞言身形微震,擡頭,又驚又喜道:“公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徐行笑道:“剛剛纔回來。”
“這不過年呢,小姐讓我提前佈置下,恐怕到時候手忙腳亂,”呂奉寧笑着解釋了一句,道:“對了,我進去告訴小姐。”
“不用,你先忙吧,我自己進去就好了。”徐行笑着擺了擺手,然後徑直進了大門。
繞過重疊明滅的假山,穿過幾道月亮門洞,沿着綿長迴廊跫步,漸漸行至後院,突見迴廊拐角處的一方簾幔四下的聽香小榭之上,現出幾道窈窕靜姝的身影。
徐行微微詫異,倒是收斂了氣息,放輕了步子,悄然走到一棵翠如煙羅的芭蕉樹下,遠遠而望。
卻見小榭之內,鶯鶯燕燕,一方棋坪兩側,正有二女對弈,兩個少女則在一旁肩靠着肩,似乎正在觀戰。
左邊女子年不過二九,雲鬢高挽,露出明潔如玉的額頭,分明是作婦人打扮,儀靜體嫺,柔情綽態,正是連城,此刻纖纖素手,捻起一顆棋子,顰眉沉思。
右邊少女則是一個眉似柳葉,眸藏幽鬱的翠裙少女,卻是蔡池碧。
而觀戰的兩個少女,一紅裙,一素裙,正是徐千雪和顏如玉,此刻,不時竊竊私語。
“池碧妹妹,這局是我輸了。”連城輕輕笑了笑,將棋子放在一旁,轉頭望着徐千雪和顏如玉,笑問道:“該誰了?”
“該我了,”一身素白衣裙的顏如玉,眉眼彎彎,搶先說道,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幾女之中,她好勝心最強。
“也就如玉妹妹,才能殺殺池碧妹妹的威風。”徐千雪笑着說道,她初學不久,棋力最淺,這幾天都是輸多贏少。
“連城姐姐方纔讓着我呢。”蔡池碧抿脣一笑,眉眼低垂,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連城淺淺笑着將位置讓到一旁,讓顏如玉落座,提起一旁的紫砂壺,好整以暇地給自己斟上一杯。
徐行靜靜看着這一幕,面色有些怪異,暗道,這其樂融融的,我回來的……不是時候?
本來以爲,自己離去這三月……
胡思亂想之時,正待打算折身離去,突然不遠處傳來一把驚喜嬌俏的聲音,“公子,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這一聲叫破,徐行好不尷尬,回頭望去,發現來人正是香玉。
而遠處涼亭之中,幾女都是微微一震,循聲望去。
“夫君……”
連城嬌軀微顫,擡眸看去,不知何時,突然紅了眼眶。
“阿弟……”徐千雪心頭狂跳,白皙如玉的臉頰閃過兩抹不正常的酡紅,鳳眸閃爍,不由將如水目光投去,似乎意識到什麼,眸光深處閃過一絲迷茫。
顏如玉神色自若地收着棋子,倒沒有太過激動,實際因爲她掌握着徐宅禁制緣故,在徐行回府第一時間就感知到了一些端倪。
只是拿一雙妙目狐疑不定地撇了一眼徐千雪,微微怔了片刻,面上若有所思。
“夫君,你何時回來的……”連城目光癡癡,快步上前幾步,不知爲何,看着遠處神色清冷的少年,她突然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卻被徐行一把攬入懷中。
“剛剛到,見你們在這兒頑鬧,就沒出聲。”徐行將連城摟在懷中,柔聲寬慰說着,似乎感受到伊人心底深處的那一抹不安,心中生出一股愧疚。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他終究有負於她的……
看到這一幕,香玉撇了撇嘴,眸光閃了閃,心思有些玩味。
顏如玉慢條斯理地棋子歸攏好,看了一眼香玉,又看了一眼正和連城相擁的徐行,心中明瞭。
“夫君,還有人在呢……”終究是連城面皮薄,羞不自抑道。
果然,如蔡池碧已是坐立不安,分明走也不是,離也不是,在場諸人之中,就她是局外人來着,這時,擡頭看見顏如玉,忽見其人微微一笑,令人頓生好感。
徐行這邊也放開了連城,問道:“這幾個月,家裡一切都好吧。”
連城點了點頭,輕聲道:“有姐姐主持家中事務,還有如玉姐姐幫襯着,都很好呢。”
頓了頓,似乎想問徐行這幾個月去哪裡了,但不知爲何,心頭一酸,抿了抿脣,終究沒有開口。
“阿弟,這次回來,在家過年嗎?”這時,徐千雪神色淡淡問道。
“嗯。”徐行衝徐千雪點了點頭,笑了笑說道:“事情辦完了,短時間應該不會再出遠門了,這些時日,倒是辛苦阿姐了。”
“不耽誤你在外做大事就好。”聽到徐行客氣中帶着“疏離”的話,徐千雪不知爲何,心頭火起,冷冰冰說了一句,然而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
連城怔了下,笑着打了個圓場,“你離家這麼久,連個書信都沒一封,姐姐有些生氣了。”
徐行聞言恍然,訕訕道:“此事是我的不是。”
當時,他修爲全失,粵西距濟南府千里迢迢,冰雪難行,送一封信的確是有些困難的。
而陰司之中的神念分身,又隔着太遠,只是知道他本尊安危無虞,想讓他去常回家看看,卻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比起化身是本尊分化一部分元神藉助靈寶、靈物衍化而出,雖然也是自己,但有着較強的自主意識,而離開了本尊操控的神念分身,其實更像是一段人爲設定的程序。
比如陰司的徐行,設定的模式,就是處理陰司事務……他的行爲邏輯,就是長期呆在陰司處理判官事宜,故而連家都不會回。
甚至徐行還可以設定其他的分身,比如之前跟着阿寶學琴,就可以分出一具分身,專司學琴事宜。
化身和分身,二者的區別,一言以蔽之,若徐行本尊隕落,化身或可再活一世,分身則會在本尊死去的那一刻斃命。
所謂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沒了本尊,一切念頭自然也就成了虛妄!
而徐行對於化身一類的東西,向來是……不感冒的。
這時,徐千雪沉默了下,抿了抿脣道:“阿弟這麼久沒回來,先陪着連城回屋吧,我先走了。”
“千雪姐姐,我也隨你回去。”蔡池碧終於找到機會脫身,連忙起身,輕聲說道。
二女說完,就相伴離開了聽香小榭。
“公子,那我也先下去了。”香玉撇了一眼連城,輕笑說着,帶起一陣白牡丹的香風,款步離去。
顏如玉將棋子收進棋簍,輕輕拍了拍手,心下好笑,悠悠嘆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就這麼一會兒,人都走光了……冷場王麼?”
徐行怔了怔,也有些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