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家鎮近來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這幾天關於何員外要在何家小姐八歲生日那天,拿出世上唯一僅存的一株千年雪人蔘獻給來道賀的貴賓的消息傳遍了鎮裡鎮外,無數名士慕名而來。本來熱鬧的小鎮頓時顯得有些擁擠不堪。
煙行街地處何家鎮的偏遠處,是遠近聞名的煙花柳巷。煙行街的盡頭是煙行樓,煙行樓是男人花錢找樂子的地方。據說煙行樓的姑娘個個手段非凡,就連開店的老鴇雖然已經半老徐娘了,但還是風韻猶存,該凸該凹的地方一點也不含糊,嬌滴滴的聲音柔媚到能把人的骨頭化掉。凡是路經何家鎮的遊人旅客,只要一上了煙行樓的門,不掏空了身子和錢袋是決計不會離開的。
煙行樓的旁邊還有一處長長的巷陌。那是姑娘們閒着沒事常常遊玩的地方。煙行樓的姑娘出手闊綽,而且樂善好施,所以巷陌裡聚集了許多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乞丐。
楊憶兮就夾在這羣乞丐之中。
憶兮身上的衣服早已經破爛不堪,頭髮篷成了一團。臉上不知哪來的淤泥,東一塊西一塊的糊弄着,整個人就像從泥巴里鑽出來的似的,狼狽不堪。他靜悄悄的坐在一個賣包子的小鋪前,眼睛緊緊的盯着那案板上堆積着的包子。往來的遊人絡繹不絕,買包子的更多,那包子每每買走一個,憶兮就眼巴巴的看着嚥下一口口水。
憶兮很餓,自那日醒來,他就已經七天七夜沒吃東西了。食慾是人最原始的本能,憶兮有幾次都忍不住想衝過去,搶過那些包子就吃。可是每每想要動手的時候,他還是拼命忍住了。憶兮的旁邊坐滿了乞丐,各色各樣的,都在各憑本事,賺取路人的施捨。
其實乞討也是講究技巧的。
天下之大,依靠乞討爲生的人,何止千千萬萬?但是能夠明白掌握此中真意的卻又是少之又少。
乞討,乞討。所謂的乞字,乃是取自搖尾乞憐之意。乞,首先就要求你要裝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這樣才能廣泛的博取別人的同情心。乞字,自有高下之分,根據個人的表演天賦,後果大底可分爲三種。
第一,乃是乞到旁人與你感同身受,爲你的悲慘過往感到深深憐憫,此乃乞之最下境界。第二,便是乞到旁人,爲你痛哭流淚,彷彿你所說之事就是他所親身經歷一樣,將你之境遇,轉化爲他之悲傷。讓他悲痛欲絕,不燒錢不能罷休。此乃乞之二重境界。第三,乃是乞到旁人義憤填膺,人神共憤。讓旁人覺得你乃天下最最應該乞討之人,到了此重境界,你的身世已經悲慘到不能再悲慘。你如此慘痛的過往,居然還能堅強的活着,簡直就是人類的一大奇蹟。總之,這最後的一重境界,就是指你的乞,能分明讓別人感受到乞討這分職業的無比光榮來,頓時產生出無比的崇敬之情。
乞字之後,便是討字。討要討得有技巧,要讓別人心甘情願,毫無保留的將他錢袋掏空了,還無怨無悔。討字的最高境界,便是討到別人爲了你傾家蕩產了,還覺得對你不住,叮叮囑囑要來世做牛做馬幫助你脫離苦海。此乃討之最高境界。
乞討,本是大藝術。精通次術者,上可衝九霄,笑傲蒼穹。下可入鬼門,指點生死。只是世間能領悟到乞討之大境界的,可謂少之又少。
憶兮 旁邊那位大叔,一看,顯然便是此道中人。
他一邊擦着眼淚,大聲哭喪自己死了爹死了娘死了老婆又死了兒子,家破人亡,四海漂泊,孤苦無依,一邊又使勁用番茄醬將自己該流血的地方深深抹紅。一個身世悲慼,零丁孤苦的浪子形象頓時便惟妙惟肖的一躍而生。又兼之此子演技非常,不僅哭的像是鬼哭狼嚎,就連臉上哇哇直流的淚水,也讓人忍不住大生悲憫之心。
他一邊哭,一邊抹着眼淚道:
“小人王強,本來也是小戶人家來着的,豐衣足食,其樂融融,無奈家道中落,三年前趕往天啓城做生意,被一黑心賊人騙去了錢財。失魂落魄的我,一路借債回家,本來還想變賣房產,重振旗鼓再來。誰知家中七旬老母,突然一夜病重。小人,賣了房,賣了地,也實在湊不夠費用給老母看病。而老母身體一天弱勝一天,眼看就要撒手歸西,家妻不肖,不能忍受悽苦,竟然捲走全部家財,私逃而去。小人,越發傷心,忍住悲痛,爲了給老母看病,不得已纔將兩雙兒女,變賣給富貴人家做奴做婢。而今老母仙逝,小人唯一的願望就是贖回我那苦命的孩子。望哪位好心人可憐可憐我,幫忙施捨一分,兩分,我王強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就給你們做牛做馬了”
那大叔說的聲情並茂,又加之種種出神入化的動作,確實能達到鬼使神差的效果。那些來來去去的姑娘們本就身世可憐,一聽他這麼一說,越發勾起了可憐的往事。紛紛將首飾銀錢,拋了過來。有個姑娘甚至將身上所有的錢糧拿了出來以後,還抑制不住自己噴涌而出的情緒,哇哇的失聲陪着痛哭了起來。
憶兮在一旁看着。見那大叔身邊的文錢越來越多,心中不由得一動。也學着他的樣子,使勁的嚎啕大哭起來。憶兮的稚嫩的聲音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憶兮哭着,哭着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往事。眼淚一下子就真的流了下來。
憶兮越哭越傷心,越哭越難過,越哭越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豁然,無師自通,就達到了乞討的最高境界。
那些人紛紛圍了上來,見憶兮年齡小,長得又清秀可愛,心中那份親切頓時加重了幾分。憶兮自顧自的哭着,一點也沒理旁人的反應。一個穿綠衣服的姑娘見憶兮哭的傷心,首先便從衣兜裡拿出錢來擱在了憶兮面前,一出手就是一定白銀!
衆人見憶兮哭得這般傷心,心下也暗歎:“這麼清秀的孩子也淪落到乞討的地步”一股天妒英才的悲憤衝胸而出,紛紛解開了腰包,扔過錢來。一時之間,憶兮這邊熱鬧非凡,揮金如雨。
那旁邊的大叔兀自哭了一陣,突然見眼前沒了人影。心下一驚,看向憶兮這邊,見憶兮旁邊圍滿了人。立即火冒三丈。
他急衝衝 的撥開人羣,一腳踢開憶兮面前的銅錢,抓住憶兮的衣領,便將憶兮弱小的身子提了起來。憶兮卻渾然不知,自顧自的還在哭泣着。圍觀的路人一見這狀況,知道情況不對,立即便四下裡散開了。憶兮哭的越來越大聲,那大叔煩了,突然一拳打在了憶兮臉上。憶兮被打出去好遠,落在了包子鋪上。案板倒了,包子落了一地,砸在了憶兮頭上。包子鋪的老闆早已溜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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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條道上混的,難道不知道這是強哥的地盤麼?”那大叔一腳擱在案板上,一手指着自己誇誇的道。
憶兮慢慢爬起,嘴角已經烏青。他頭也沒擡,見到地上有包子,連忙撿起來就要吃。強哥見了,一把奪過,砸在地上,突然用腳將所有的包子一一踩了個遍。包子經強哥這麼一折騰,頓時爛的不成樣,沾上了泥巴,已經不能吃了。憶兮看着地上的包子,眼神猶豫着。強哥幾人看在眼裡,紛紛露出輕蔑的笑意。
“你吃啊,你吃啊···”
強哥叉着腰看着憶兮放肆的笑,幾個圍在強哥身邊的小乞丐,也跟着大叫起鬨。憶兮默默的撿起那個被踩碎的包子,突然心中升騰出一腔的怒火。憶兮咬着牙嚥下口水,慢慢將那包子一口一口的吞了下去。
強哥欣賞着憶兮吃包子的樣子,突然仰頭大笑,道:
“哈哈哈,你看這個天生的乞丐,一生下來便是乞丐的賤命,你們說要有怎樣賤的爹孃才能生出這樣賤的兒子啊?”
強哥看了看旁邊的人,旁邊一個少年連忙附和道:
“我說他爹一定是個乞丐,他娘一定是個**,乞丐配**,生下來的孩子自然···”那少年說完,眼神一轉,旁邊幾人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戲虐的笑聲像是一根根銀針,每一下都深深紮在了憶兮的心裡。憶兮嚥下最後一口包子,突然慢慢的站了起來。
憶兮擡起頭,看着衆人,眼神突然變得冷漠和空洞。
強哥看着憶兮臉上的表情突然愣住了,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少年一下子變得異常的陌生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但是爲了掩飾他的尷尬,他還是使勁的大笑了起來。他還在那狂笑不止。
“小畜生,還想幹什麼,莫不是還要給大爺磕頭不成····”強哥說完,還欲大笑,突然一股冰涼的感覺從腳底冒了出來。
憶兮緩緩的擡起了手,慢慢拈成一個花形。強哥突然覺得憶兮的每一個舉動都似乎帶着某種神秘的力量灌入了自己的體內。他突然之間感到一種莫名的害怕,等他反應過來之時,一股徹骨的寒氣已經凍僵了他的血脈!
強哥剎那成了一個冰人!
那些剛纔還在強哥旁邊附和嬉笑的人,突然看到強哥變成了一個冰棍,頓時大驚,大呼“妖怪”,“妖怪”,一下子逃得無影無蹤。
憶兮看了看強哥,默默的彎下腰,撿起地上被踩得稀巴爛的包子,然後頭也不回的一步一步走了開去····
強哥看着憶兮孤單的背影,心內洶涌澎湃的激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