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涯的歷史課在散華宗師的狂轟濫炸之下無疾而終,但無論李覃還是嬴若櫻,對事態都有了充分的瞭解。
南疆的荒蠻之靈與北境的白衣族人曾經有過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白衣人贏得了戰爭,將荒蠻之靈驅逐到了大陸的盡頭——當然白衣族人也沒笑到最後,按照正史記載,火焰王最終統一大陸,將百花齊放的上古之力近乎滅絕,只留下屬於他本人的元素王朝。
但無論如何,對荒蠻之靈來說,善用武技的白衣族人才是導致族滅的兇手,如今這一族的首領大搖大擺地跑到它們的地盤上來,不沸騰纔怪。
“所以,想要消除南疆的隱患,只要幹掉你這個罪魁禍首就可以了!”
李覃一邊怒吼着,一邊配合長公主,從雲層外招來隕石砸向白無涯,那運用魔道神通的嫺熟手段,完全沒有重傷的痕跡,彷彿幾天前在紅山城的生死之戰只是場虛假的演習。
嬴若櫻則一言不發,將自己的魔能灌注到時空的上百個不同座標點,共同勾勒出必殺之陣。
白無涯身處其中,哭笑不得。
“這麼多年過去,小姨子你這個衝動易怒的毛病還是沒有改觀啊,嬴雪會很失望的。”
嬴若櫻聞言,一言不發,只是滿頭銀髮霎時間如同點燃的火焰,赤紅的光芒照亮了半邊天空,其威勢甚至勝過了與天外異物作搏命一擊之時。
然而這沸騰的殺意,卻被白無涯輕描淡寫地招出一口漆黑的戰斧,一劈之下全數化解開來。
漆黑的巨斧宛如門板一般厚重而碩大,而在它出現的瞬間,四周的光線就開始不受控制地向內收縮。之後,白無涯上半身的肌肉猛然膨脹起來,將戰斧向旁揮舞,戰斧軌跡所經之處,無形的空間彷彿水波一般盪漾起來。
下一刻,整片空間都如同被敲碎的玻璃,千萬片細碎的碎片折射着光線,紛紛落幕。
隨之被抵消的還有李覃與嬴若櫻的全部神通。
天上的隕石,遍佈空間的凋零氣息,全都隨着空間的破滅而消失。
而神通的消失還帶來了嚴重的反噬,兩位魔道宗師只感到體內魔器一陣抽搐,生出難以壓抑的枯竭之感。短時間內再沒有繼續作戰的能力。
白無涯招了招手,那沉重如山的戰斧便忽而蒸發消失,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
整個過程,白無涯表現出的輕鬆和理所當然,就彷彿他擊敗的不是兩位立足於魔道頂端的大宗師,而是兩隻毛茸茸的雪兔。
看着暫時動彈不得的嬴若櫻,白無涯笑道:“是不是感覺特別不甘心?明明這些年比誰都更努力地變強,結果和仇人的差距反而越拉越大。照這個趨勢發展下去,你只能想辦法打破時間壁壘,穿越回到40年前把我扼殺在襁褓裡了哈哈哈。”
笑過以後,白無涯盡情欣賞了一番小姨子目眥盡裂,雙目出血的美好姿態,然後才嘆息道:“像你這麼偏執而不動腦子,怎麼可能變強啊。跟過去相比,現在你反而變弱了。”
嬴若櫻當然不服氣,但她也不辯解,只是默默鎮壓體內魔器的反噬,然後積蓄力量爲下一次出手做準備。
白無涯卻沒心思和小姨子繼續較勁,他縱身一躍,來到旁邊一棵參天古木的樹巔,眺望起了遠方如海潮一般翻滾匯聚而來的荒蠻之靈們。
白無涯沉吟了片刻,從樹上一躍而下,正好落到嬴若櫻身旁。
體重至少接近三百斤的壯漢,落地時卻如同貓一般輕巧,幾乎沒有濺起塵埃,只是恰到好處地以無形的震波,將嬴若櫻好不容易積累的一絲力氣震散掉了。
“待會兒我要認真去處理一下這羣上古餘孽,這也是我這次下山狩獵的核心獵物之一。你們兩個別亂跑,就在這裡抱團取暖好了。弱者最好有弱者的自覺,無謂的掙扎只是浪費時間,甚至起到反效果……小姨子,這一點你應該比任何人體會都深。”
說完,白無涯便直接衝向那鋪天蓋地的靈潮。
高大的身軀霎時間沒入茂密的雨林,林中遮天蔽日的古木,以及如山嶽一般魁梧的巨型荒蠻之靈,讓白無涯的衝鋒就像是一粒礁石迎向海嘯。
但下一刻,伴隨無聲的波紋擴散開來,被擊潰的卻是海嘯。
礁石一路向前,每一步邁進,都伴隨着千萬片時空碎裂的痕跡,而每一次時空破碎,都會收割掉成千上萬的荒蠻之靈。
白無涯就如同一個行走的風暴,所過之處生靈無存,而更可怕的是風暴捲動時會將四周的一切都吸入其中。
荒蠻之靈們甚至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便紛紛陷入千萬道時空裂痕之中,伴隨碎片的滑落而煙消雲散。
李覃不由站直了身子,目光牢牢鎖定在那衝鋒向前的礁石身上。
他在南疆隨長公主征戰多年,還從未見過如此壯觀瑰麗的畫面。
儘管本質上只是一場恃強凌弱的屠殺,但即便站在敵對的立場上,李覃也不得不承認,白無涯的戰鬥就如同是完美無瑕的藝術品。那是足以折服對手的驚豔。
而片刻之後,李覃心底涌起的則是一陣疲憊與無奈。
這纔是上古遺族的真實實力?白驍的所謂驚才絕豔,現在看來也的確只停留在少年人的水準,和真正的成年戰士相比簡直稚嫩地可笑。
和這樣的人作對手,有一絲一毫的勝算可言嗎?
然而這股念頭纔剛剛泛起,李覃就感到腳上一痛,卻是被嬴若櫻毫不客氣地將他整隻右腳都給踩到了地裡……
李覃不由苦笑:“感謝殿下鞭策。”
相處多年,李覃很清楚這其實真的是嬴若櫻的善意鞭策,雖然手段過激了一點,但她也是在充分了解李覃的恢復能力的基礎上纔會踩碎他的腳掌……而嬴若櫻要表達的意思也很明確。
“我都還沒認輸,輪得到你服軟麼!?”
是啊,長公主殿下可比自己苦大仇深得多了,但她始終都沒放棄,自己身爲資深追隨者,又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放棄?
白無涯的確強大到不可思議,但對手強大,就要放棄抵抗麼?
至少對於他們兩人來說,這是絕不可能的!
李覃暗暗下定決心,哪怕是戰鬥到粉身碎骨,也絕不會向白無涯屈服!
然而就在決心下定的剎那間,李覃忽然感到眼前一黑。
並非是視覺出了什麼問題,而是整片天空,真的陰沉了下來。
蔚藍的蒼穹彷彿是被濃墨浸染過,日光、雲層全數被黑暗遮蔽。
大地上,熱情洋溢的雨林也被黑暗吞噬,化作了無盡的虛無。
而在天地之間,一道比漆黑更深邃的黑暗成爲了一切的中心。
一口漆黑的戰斧,剎那間就化作山峰,鎮壓在了南疆雨林的最深處。那山峰是如此高大,其巍峨的身影扭曲了空間,打破了透視原理,讓遠在數百上千裡外的人都彷彿是在近距離瞻仰它的威嚴。
嘩啦啦。
玻璃被打碎的聲音,逐漸炸響,片刻後就密集到形成共鳴,讓身處其中的人失去聽覺。
漆黑的世界被人打碎了,整個南疆雨林的空間都在漆黑戰斧的劈砍下,變得支離破碎。
李覃下意識邁動腳步,與嬴若櫻站的更近少許,如此,兩人才能匯聚力量,在這片破碎的空間中自保。
“弱者抱團取暖……還真是讓他說中了啊。”李覃自嘲地笑道,“擁有這種毀天滅地的力量,那幫白衣部落的人是真的興趣使然纔會蝸居在北境吧?”
李覃的抱怨並沒指望得到響應,但嬴若櫻卻嘆了口氣:“這應該不是他本人的力量,要是雪山人真有這麼強大,就輪不到元素王朝統一天下了。”
“不是本人的力量?”李覃驚訝道,“殿下你的意思是在北境雪山上,還有比上古遺族更強的力量?”
“這是常識判斷啊。如果白衣部落真的是雪山的主宰,爲什麼這麼多年,他們的人口始終稀少?”
李覃下意識答道:“因爲生育能力不行?”
嬴若櫻深深看了李覃一眼,讓後者一陣頭皮發麻。
好在長公主終歸沒有認真計較李覃的一時失言,自己揭曉了答案:“因爲白衣部落在雪山上也只是衆生平等的一員,既不比別的種族更強大,也不比它們更高貴,他們是完美的獵人,雪山獵場的支配者,但獵場只是雪山全境的狹小一隅,獵人部落也只是偉大的生死循環的一部分……所以白衣部落永遠不可能積累足夠的力量佔據這個世界,他們是上古之戰的失敗者,而那場戰鬥的輸家,是沒有資格捲土重來的。”
李覃問道:“這是……白無涯對你說過的話?”
“是啊,那個時候,他最喜歡的就是賣弄這些上古學識,畢竟姐姐最喜歡聽這些稀奇古怪的故事,她終年生活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城,唯一的興趣就只有知識,白無涯趁虛而入的時機真的是恰到好處。但不得不承認,他的故事,極大填補了我們對於上古歷史的空白,更讓我們能夠清晰地看到,自己所處的世界是何等的狹小。魔道文明,乃至人類自作主張定義的‘文明疆域’,都只是這個世界的一角,在我們的視線之外,一直有強大的力量存在。”
李覃忍不住問道:“那天外異物……”
“那只是人類魔道文明的危機,並不是整個世界的危機,是我們狂妄自大地將自己與世界等同,纔會認爲天外異物帶來了滅世的災難。但結果你也看到了,白無涯單槍匹馬就幹掉了那個巔峰狀態的寄生蟲,唔,雖然單槍匹馬這個詞,對他背後的真實主使者來說有些太失禮了。”
話音剛落,嬴若櫻就感到眼前的世界又是一變。
墨染似的漆黑,剎那間就變得光華四射,蔚藍的天空,澄淨的陽光重新迴歸視野。
彷彿先前那一剎那的黑夜只是幻覺。
但這宛如幻覺的變化之後,雨林卻變得安靜下來,就連風吹拂樹葉的聲音都在這一刻消失,正是萬籟俱寂之時。
嬴若櫻隱隱感到一陣寒意。
那如無盡浪潮的荒蠻之靈呢?它們……
下一刻,正前方的密林中,一個高大的身影分開茂密的植被,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寂靜。
白無涯肩扛着巨斧,難得顯出了幾分疲色:“收工啦,短期內這些小傢伙不會再來鬧事了,如果心大一點,把你們的南疆軍團暫時撤回首都休養個三五年也不成問題。”
“怎麼可能!”
白無涯笑道:“也對,撤回首都,還怎麼申請超額的軍事預算啊。”
嬴若櫻頓時豎起眉頭,就要針對這種無禮污衊進行辯駁,但隨即想起自己跟他本該沒什麼話好說。
只是……再怎麼沒話好說,感受着四周那澄淨到不可思議的靈的環境,嬴若櫻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下山,也是爲了清理荒蠻之靈?”
白無涯說道:“是啊,難得下山一次,總不可能只爲了踩死一隻蟲子吧?要做的事情還多着呢,接下來還得再去一次紅山城,真是忙啊。”
嬴若櫻問道:“是她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白無涯糾正道,“她對這邊發生的一切其實都沒什麼興趣,畢竟就算南方大陸全滅也礙不到我們的事,那寄生蟲敢踏足雪山半步,就等着滅族吧……是我說服她幫忙的。”
嬴若櫻嗤笑道:“我就說嘛,單憑你哪來這麼強的力量。這麼多年,還是要靠着守護神過日子啊。”
白無涯則無所謂道:“羨慕我們有守護神啊?那你們也去整一個唄。或者你們南方人集體放棄魔道,皈依我們白衣部落,我可以說服她成爲你們的守護神啊。”
嬴若櫻的笑容立刻收斂下來:“不可能!”
“我想也不可能,你們南方人別的本事沒有,好面子是一等一的。”白無涯毫不吝惜嘲諷,“鬥不過別人就瘋狂找理由,什麼靠守護神啦,靠武器之利啦。可當初要沒有我們在雪山上爲你們遮風擋雨,你們早就被魔族吞得渣滓都不剩下了,你們這魔道文明的建立都是靠着我們,哪來的資格指責別人依靠守護神啊,我們白衣部落就是你們的守護神好不好!”
嬴若櫻反駁道:“你們當初不也是靠着守護神的幫助才苟下來的嗎!”
“呵,當初給你們姐妹講故事,是基於謙虛的需要,實際上守護神是多虧我們才活了下來。”
“你講故事還帶反悔的?!”
“不服氣你去找史料來打我臉啊,找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