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蔥兒的笑容一下子盪漾開來,她本來還犯愁呢,自己從沒動過針線,三個人的衣服更不會縫,做被褥,更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有現成的新被褥,太好啦!
婦人的手工不錯,無數塊顏色不一的布頭拼湊在一起,其實很別緻。
“謝謝大嫂。”林蔥兒忽然臉紅了,聲音也乾乾巴巴,在婦人收走了她的全部家當之後,她忽然想起,最關鍵的一環,沒有針線和剪刀啊!
“你這裡的針線,能勻給我些嗎?不要多,夠縫這幾件衣裳的就行。”
“這……”,婦人遲疑了一下,再次上下打量林大小姐,終於,在三條腿馬上要奪路而逃的時候,接下去:“你等等。”
林蔥兒一張臉紅紅黑黑的轉換,額頭上又滲出汗來,那種做了乞丐一般的羞辱感,纏綿上心頭。
“你沒有傲嬌的本錢,那就忍着。”她對自己說。
婦人很周到,用兩根手指頭粗細的木棍兒各纏了跟布料顏色相近的棉線,取了中小兩個號的細針,扎到線團上,又遞上一個銀箍指環似的東西。
“這個頂針也送你,小丫頭是沒學過針線的吧?套在指頭上再使勁兒,不扎肉。”
林大小姐被憐惜被同情了呢,明眼人一搭眼,就知道這閨女是個沒娘疼沒娘管教指點的,破衣服上面的窟窿露着肉……
被同情了的林大小姐,接了頂針跟線團,沒繼續道謝就往外走,婦人抱了被褥和布料追出幾步,林大牛雙手捧了兩個肉包子進來。
“我妹說,給孩子吃。”
大牛瞪着眼珠子看向一大包東西:“都是——我妹買的?”
婦人接了包子也有些傻呆,只會點頭。
牛車上,林蔥兒抱着腦袋抵在竹簍子的枝條間,再次身無分文,只能用兩個肉包子表達謝意,這現實,還得慢慢兒適應。
林大牛反倒是適應了似的,他還不知道鋪子裡面發生的買賣過程,看着已經來到了北城門,趕緊問了一句:“蔥兒,還要買別的不?豬大腸……”
能把豬大腸做的香噴噴,還能賣二兩銀子一份兒,大牛兄對妹妹的崇拜之情溢於言表。
爲什麼到現在都沒說買呢?豬大腸,好便宜的,寧可返回城裡再走一遭……
林蔥兒不擡頭,聲音被擠扁了似的:“沒錢了……”
沒錢了,一瞬間又回到解放前了……
比昨日還不如,昨日最起碼,大牛兄腰帶裡還抿着幾個銅板回的家。
林大牛沉默了,酉時已過,原本來時說好的等在城門外的牛車,也早就離開。
“軲轆軲轆……”,牛車有節奏的行進,行人越發稀少,林大牛也坐到了車轅上。
“蔥兒,哥知道哥沒你有能耐,你也沒亂花錢,不是哥要說你,老輩兒人都這麼囑咐的,這錢啊,掙三個,最多花倆,得留一個……”
“……”
林大小姐沒有反駁,也沒有據理力爭。
竹簍子的枝條上,被頭抵住的部分,微微的,有些潮溼。
潮溼了不要緊,太陽出來,曬一曬,所有的陰霾都會消散。
只要你肯,站在陽光下面。
該怎麼形容林蔥兒此時的心情呢?牛車行駛到大約一半兒的路程時,天色已經黑沉沉的了,遠遠地,聽到有人在呼喚:“大牛——蔥——大牛——”
一道佝僂的身影似乎在奔跑,深一腳淺一腳的衝着牛車而來。
林大牛分辨了一番,登時精神了,甩一下鞭子,大呼小叫起來:“爹——是我們,你咋跑這兒來了?”
那身影站定了,氣喘吁吁地解釋:“爹從地裡出來,見石頭趕牛車自己個兒回了,還說你們在縣城眼界高了,不稀得坐他的牛車,以後也別想再沾他的光……”
說到這兒,悶葫蘆覺着不合適了,便沒再繼續那個話題。
“今兒可晚。”林有財的聲音裡轉換出幾分歡快來:“這是麻煩的哪個村兒的叔伯大爺?摸黑兒把我這兩個娃兒送回來,我那個閨女腿腳不好……”
佝僂的身影迎上前來,卻沒有發現預想中的“叔伯大爺”的影子。
林大牛牽着牛繮繩忽然就抽抽嗒嗒的了:“爹,爹,是——咱家的牛車,妹妹買的,咱家——嗚嗚——有牛了。”
傻缺牛被親爹那幾句話引得,回想到了林石頭那副可惡嘴臉,又覺得自家買了牛分外解氣,激動起來。
“說的啥?”林有財在夜色裡僵住了,伸着頭,查看溫順的黃牛,查看胡亂用衣袖抹臉的兒子,和坐在牛車上無聲無息的一道影子。
“真是咱家的牛,爹,你摸摸,牛車也是,林石頭欺負我們家沒牛,把我們丟到半道上了,妹妹就說,咱自家買,嗚嗚——賣了豬大腸——銀子……”
林大牛又哭又笑,顛三倒四的說了又說。
巨大的喜悅襲擊了老悶葫蘆,他完全忽略了兒女被同族侄子欺負的事兒,圍着牛車打轉,搓着手,口中不住的嘟念着:“牛車——咱家的——我家蔥兒——能耐……”
就在這兩個人完全不在同一個軌道反覆的嘟念聲中,一直心情鬱郁的林蔥兒,坐正了身子,嘴角緩緩上揚,上揚……
不計較過去的林蔥兒得沒得到當爹的關心和寵愛,最起碼今夜,林有財還知道惦記兩個晚歸的孩子,大老遠跑了來。
“咳咳——”,林蔥兒輕咳幾聲,再繼續任由這父子倆嘟念下去,今兒夜裡就別想睡覺了。
“回家吧。”
“嗯嗯,回家,蔥兒你再睡一會兒,大牛也上車坐着,爹牽牛走,這牛剛跟了咱,還不認得路呢。”
狂喜中的林有財,搶過了兒子手裡的繮繩和鞭子,這一會兒說的話的數量,足足能超過平時半年的。
“夜裡有風,大牛遮擋着你妹妹點兒,等回家爹管喂牛,爹會喂哩,往年借了村長家的牛使,爹都喂得好好地,爹知道哪兒長得草牛愛吃……”
夜色深沉,只分辨得出黃土地面的些許輪廓,林有財小心的給牛帶路,整整說了一路的話。
卻原來,悶葫蘆不一定是真的悶葫蘆,遇到興奮點,比“話嘮兒”的言語還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