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蔥兒的眼睛忽的一熱,轉身走上馬車,被華嬤嬤反覆嘮叨叮囑她沒有想哭的衝動,聽到冷郎中這幾句同甘共苦視死如歸的話,卻承受不住了。
隔着車簾,她叫了一句:“大家都放心,咱們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都好好的活着吧!”
活到這種程度,個人的生死不再是個人的生死,而是大家的,做主子的任性的話,損害的也是大家的利益,影響的也是大家的生活質量。
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便是這個道理。
林大小姐是真的悟了。
以至於在馬車裡安安穩穩的坐着,沒有琢磨着掀車簾看風景瞧熱鬧,正襟危坐的姿勢,保持到了皇宮門外。
馬車停穩,外面的天光不過是辰時,大聖王朝要彰顯官員們的發奮努力氣象,上朝的時辰定在了卯時,也就是凌晨五點到七點,夏日裡倒是不覺得怎樣,冬日裡據說是要黑咕隆咚便出發來宮門等候上朝議事的。
“夫人,到了。楊縣令在那邊……”,峰哥的聲音驚醒了正走神兒的林蔥兒。
她忽然想起,腦袋上的首飾還沉甸甸的沒有摘掉,於是小心地一手扶着髮髻,一手去抽去拽,把首飾丟入馬車廂的暗格裡。
沒有趁手得用的穿衣鏡也很苦惱的,她略略用模模糊糊的靶鏡照了照臉,覺得還不算做妖便放下了。
華嬤嬤準備了幾個打賞的荷包,她揣在袖裡,暗暗吐槽大聖王朝的規矩,做主子的得時不時給各方下人打賞,不然得不到妥善的對待……
再伸伸腿腳,一再加厚的鞋底子,腳掌處也形成一個略高的防水臺,起身站一站,頭頂竟然觸到了車頂,這高度,儘夠了。
將軍夫人還沒有欣賞完自己,楊縣令過來寒暄,聽那聲音是頗有些緊張的,嗓子也嘶啞了些,顯見的昨夜沒有睡好。
“夫人……還好吧?”楊縣令隔着車廂問道。
“嗯,挺好的,楊叔別擔心。”
兩個人也有了些同甘共苦的意思。
林蔥兒是女子,不能隨隨便便拋頭露面,只可以安坐在馬車內等候萬歲爺的傳召。
這個時候,覺得時光無限漫長,等待無限可怕,林蔥兒再次感謝華嬤嬤堅決不肯允許她多喝水喝湯的決定,果然,出去尋找如廁的地方,是很尷尬的一件事兒。
越是這麼琢磨,就越是覺得有了那麼點意思,腹部好像有些鼓脹。
“這只是心理作用,放鬆,放鬆……”,她閉上眼睛給自己減壓,卻原來,一向混不吝的林大小姐,還是會緊張的。
尤其是,聽到宮門敞開時發出的“吱呀”悶響,一道尖細的嗓音遠遠傳來的時候,林蔥兒的額頭上迅速沁出一層汗珠,後背也微溼,熱乎乎的。
“傳壽安縣令楊乃雄覲見!傳淑人秦林氏覲見!”
“秦林氏?”林蔥兒出罷一身熱汗,只覺得整個人都輕鬆起來,她嘴裡嘟念着這個陌生的稱謂,用手帕擦擦額頭上的汗水。
鼻樑上的脂粉可能也花了,她已經沒有時間細細補妝,手帕子蘸一蘸鼻翼,雙手拍打兩下臉頰,就算完事兒。
又沒有勾搭萬歲爺的色心,臣子的老婆長什麼樣子又有什麼關係?
臨到真的要“上刑場”的時候,林蔥兒反倒不再緊張,步履款款步下馬車,高底鞋略有些不習慣,邁過宮門的高門檻時,差點兒被撞一下。
這點兒小尷尬,對於林大小姐來說,就是毛毛雨,她轉身,隔着門檻對峰哥和四個護衛擺手:“去找個陰涼地兒叫壺茶等着,我很快就出來。”
她的眼裡只有被稱作“自家人”的護衛們,完全顧不上打量宮門內外戒備森嚴盔甲閃光的御林軍,嚇唬誰呢?姐又不是罪人,進去就等着被殺頭,個個凶神惡煞似的……
楊縣令懂規矩,林蔥兒沒走幾步就瞧見了他的袍袖跟領路的小太監的袍袖做了一下交接,然後那小太監一臉笑意拱手稱謝。
她袖籠裡還有幾個荷包呢,既然楊縣令已經表示過了,那就省下?
必須承認,自從在林窪村興建“女學”,把身家全部投入進去,還跟票行做了借貸,林大小姐就比原來會過日子了……
小太監沒拿着林蔥兒當回事兒,正好,林蔥兒也裝糊塗賣傻,荷包就真的省下了。
可是再想得些提點,那也甭指望,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不是?
林蔥兒步履婀娜綴在後面,事先沒預料到的路途遙遠,從宮門到金鑾殿,怕得有二里地開外吧,又頂着個大太陽……
事後,林大小姐才知道,女眷入宮是可以要求乘轎子的,只是她滿心竊喜省了一個荷包,小太監便乾脆不做提醒,隨便這個“摳門兒”用腳丈量大地。
這腳,還穿的是獨家出品的高底鞋呢,不但要走平地,還有高高低低的臺階,忽上忽下,忽陡忽緩。
深宮內必然好風景,可是,哪裡還有心思欣賞?彎彎繞繞的又生怕迷了路,跟丟了前面的兩個人……
林大小姐幾次想要把鞋子扒下來提着走,又強自忍了,香汗淋漓時,終於看到前方兩個身影站住了。
皇城內氣勢最恢宏巍峨的建築,赫然就在眼前,那個傳話的小太監用眼梢兒輕飄飄瞥了“淑人秦林氏”一記,無限蔑視在其中……
前方還有數不清的臺階要攀登,真不理解金鑾殿爲什麼一定要建的如斯高大,真心同情每天都要被迫健身攀爬臺階的老大臣們。
林蔥兒趕到了臺階下,臉上呈現一抹雲淡風輕的笑容,繼續抽帕子擦拭臉上的汗漬,反正妝也花了,乾脆擦個乾淨,仔細着不把顏色暈染了就行。
確實,這會兒也不需要脂粉胭脂啥的助興,運動量夠了,兩腮嫣紅皮膚透亮,笑容又愜意,透着一股子青春健康活潑開朗。
就是腳腕兒腳底板痠疼一些,誰在乎?布制的鞋子難道還會比早先皮質的更磨腳不成?曾經爲了跟潘曉生外表更登對,爬山時也蹬着一雙細跟高鞋,兩隻腳被磨禿嚕皮了好幾處,不也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