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天啊——”,一聲一聲的驚叫,是花容失色的小姐丫鬟們發出的,店鋪裡包括一個女夥計一個女掌櫃,足有六個人在呢。
那女掌櫃模樣的婦人還在介紹:“這一件樣式可就我們小店纔有,看這刺繡的功夫,五十兩銀子都……”
梳着雙丫髻,穿着件鸚哥綠褙子的小丫鬟率先跳了出來,一手用帕子捂着鼻子,一手指着林蔥兒叱道:“叫花子——這是你能進來的地方嗎?”
原本很有興致,忘記了自己身在何方的林蔥兒當即愣了。
曾經,林大小姐的玉足跨入哪個精品專賣店,導購小姐們不是歡天喜地滿街高迎?唯恐惹了大小姐一絲一毫的不滿意,不肯一擲千金瘋狂掃貨……
第二個攔到面前的是女夥計,雙臂伸開向前,做的是轟攆的架勢,口中的話也是咄咄逼人:“趕緊走趕緊走,驚嚇了小姐們你吃罪得起嗎?”
最仁慈是人到中年的女掌櫃,寬容的擺擺手,囑咐一句:“草兒,賞一枚銅板打發了。”
林蔥兒只覺得被人兜頭澆了一桶冰水似的,每一個毛孔都浸了寒氣。
猶記得曾經的林大小姐,也這般嘲笑過穿戴着地攤貨的女士到專賣店裡遊覽,導購小姐一搭眼就知道她們絕對買不起,也是這樣言辭犀利連摸一摸試一試的機會都不肯允許。
“呵——呵呵——”,林蔥兒嗓子眼兒裡憋出一個字音,今夕何夕,自取其辱啊!
她沒有吵,沒有鬧,當然也沒有去揀丟到店鋪門外的那枚銅板,她轉身,三條腿“咯噔咯噔”,拐出去。
繼續跟那頭黃牛交流着感情的林大牛,偷眼瞧瞧妹妹的臉色,傻兮兮的問:“沒有瞧中的?受了……氣?”
林蔥兒搖頭,不說話。
打碎了牙,自己吞下,就可以了。
她回頭看那間鋪子,“榮華軒”三個大字塗着金粉,亮亮的灼痛了她的雙眼。
“記住!”她叮囑自己,記住今天遭受的所有恥辱,忘掉過去只屬於林大小姐的趾高氣揚頤氣指使……
順着出城的道路往外走,越是接近城門就越是接地氣,道旁的房屋店鋪夥計,也是笑嘻嘻站在門口不時招呼着行人。
林大牛在一家包子鋪前捨不得邁步了,緊牽着黃牛的繮繩,眼珠子也盯在鋪子前的包子籠扇上。
“今兒最後一鍋肉包子嘍,再不買可就收攤子嘍!”肩頭搭着塊白布巾的小夥計揚聲招呼着:“三文錢一個肉包子,皮薄餡大十二個褶兒……”
原本一直板着臉的林蔥兒,忽然笑了,跟小夥計喊了一聲:“麻煩您,來十個!”
曾經不會被瞧在眼裡的小夥計,能得林大小姐一聲“麻煩您——”,還是真心實意的,也得算三生有幸吧?
“好哩,十個肉包子,客官您收好。”小夥計的笑容足足爆出十二顆牙,三十枚銅板在他的一隻手裡向上抖成一條線,然後斜斜的落入包子籠屜旁邊的錢匣子裡。
屁民的快樂,很簡單。
“哥,你吃。”林蔥兒好似一下子收起了身上的尖刺,對大牛兄的態度也柔和了起來。
大牛傻笑,卻只是小心的把裹着油紙的包子往竹簍子裡面放:“蔥兒你嘴巴刁,都留着你吃,哥肚腸大,吃這個不管飽,哥回家喝渣子粥就行。”
林蔥兒腦海裡忽然泛出昨日裡林大牛跟她一樣,在縣城只喝了一碗餛飩的模樣,對這個大肚漢來說,那碗餛飩也就是塞塞牙縫的吧?他卻沒抱怨沒吃飽。
一股子叫做酸澀的東西衝上眼睛,林蔥兒的聲音卻恢復了強勢:“這是要不聽我的話了是吧?趕緊吃,管飽兒!”
林蔥兒又往破褂子裡面去摸錢:“再來二十個肉包子!”
林大牛跳了起來,滿臉的焦急,摁着妹妹的手叫:“千萬不能再買了!我這就吃,我吃倆,一準兒飽,真的!”
“以後……”,林蔥兒沒有說下去,她其實很想許諾,以後麪包會有的,土豆會有的,肉包子頓頓管夠。
可是,此刻的林大小姐被打擊的不輕,拍着胸脯保證的話,怎麼也沒辦法吐出口,這口氣就這麼始終憋着,即便又找到一家賣廉價布匹布頭兒的小鋪子,狠狠的買了幾塊兒,也還是沒有抒發出來。
“妹子真孝順,這幾塊兒都是給家裡長輩買的吧?顏色兒暗,好清洗。”賣布的婦人熱情的取了一塊兒花布頭兒往林蔥兒身上比劃:“小姑娘正當年,許了人家沒有?可該給自己置辦些鮮亮的衣裳……”
“不用。”林大小姐的身子有些僵硬的後退,她真不適應有邋邋遢遢的陌生人靠近自己,賣布的婦人應該正奶着孩子,身上一股子奶腥或者是尿騷味兒。
上輩子喜歡歐美風範的衣服樣式,大多也是深色灰色調子着裝,肥成大象一般的身材,也確實不適合花紅柳綠,所以,習慣性的,大小姐給自己挑的布料也是深色的,繼續沿襲親爹親哥的舊路子。
果然是買布要便宜得多,在“榮華軒”一件成衣出售五十兩銀子,女掌櫃還一副肉疼的模樣,在這裡,單一顏色的細棉布,按照兄妹二人的身材估算,挑揀了十幾塊兒,足夠做四五身的衣服,共花費二兩五錢雪花銀。
林蔥兒抖出破褂子裡面的所有家當,看向婦人:“大嫂,我信得過你,就剩這麼些錢了,都給你,你再給我湊些做新被褥的東西,能湊多少湊多少。”
女人心裡有氣的時候,花光所有的錢,是出氣的最佳渠道。
何況土炕上那副被褥破舊的沒法兒看了,味道更是難以言表,林大小姐能忍了兩天兩夜,夠委屈的了。
婦人糾結半晌兒,到底舍不下這麼痛快的買賣,回自己屋裡抱了一套全新的鋪蓋捲兒來,打開,一股子新鮮的陽光味兒。
所有的家當,也不過就是五兩銀子和一小堆兒售賣“誠信”的散碎銅板。
“我看妹子投緣兒,這套就便宜給了,雖說裡外面兒都是碎布頭兒拼起來的,可棉花芯兒不摻假,你摸摸,軟和着呢,我本來,是做了給我家妹子做添香的,她嫌磕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