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像春花丫頭判斷的那樣,將軍夫人天亮時才睡去,整個官驛都放輕了聲音,軍卒們輪流休息,安置的工作有條不紊的舉行着。
劉軍醫揹着藥箱艱難的走了來,雪停了半日,下晌兒又開始飄,路面清掃過之後無濟於事,很快又多了厚厚一層。
天暗的早,官驛裡燃起了燈燭,“笑臉郎中”在應三兒的攙扶下出來陪客,胡半仙兒則揹着手站在官驛後院裡望天,神神叨叨的。
倆人都是軍醫出身,相談起來倒也投機,只是笑臉郎中頗爲不開心的一點是,林夫人的喜脈竟然是由別人先把出來的,太傷自尊了。
“這也是緣分,小將軍的脈象很強健,就是夫人的肝火旺了些……”。劉軍醫頗驕傲的給笑臉郎中做介紹。
可不就是肝火旺嗎?昨夜裡劉軍醫瞧得清清楚楚的,夫人一言不合就直接暴打呂監軍,這脾氣,真沒了誰。
笑臉郎中聽這個話,當即笑容更盛,他作爲林夫人資深老粉絲一枚,自然有藉口分辯:“嗯嗯,這樣也挺好的,夫人肝火旺,但是性子通透,只要叫她當時把氣兒出了,這肝火自然就平順了,好,性子好。”
劉軍醫哈哈大笑,冷郎中是跟他通過幾封書信的,信裡也曾經描述過林蔥兒做姑娘時的種種言行脾性,他發現,凡是跟着夫人呆一段時間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深受影響,並且會擁有一個共同的特質,那就是“護犢子”,不能聽見別人說夫人的半點不好,連“肝火旺脾氣大”也得說個“好”字。
那就“好”唄,劉軍醫在品嚐到林夫人許諾贈送的烈酒之後,也發自肺腑的讚歎了一句:“好!”
因爲這個共同的認知“好”,劉軍醫被留了晚飯,第一次切身見識到所有軍卒鏢師等隨行人員們不分尊卑熱熱鬧鬧一起吃飯的場景,春花丫頭被大家指派去叫醒夫人,留的飯菜單獨擺放了一桌,葷素也是同樣的配置。
“夫人別睡了,笑爺說空着肚子對小將軍不好。”春花說完,發現林蔥兒睜開眼睛半笑不笑的在琢磨着什麼。
半晌兒,夫人說話了:“嗯,小將軍就小將軍吧,生個女孩子做個女將軍,也挺帶勁兒的。”
敢情兒夫人琢磨半晌兒是爲的這個稱呼。
這年頭圖吉利,大凡有懷孕的女子,身邊人便會齊齊盼望着生個男孩兒,母憑子貴嘛,誰要是敢說肚子裡是個女娃兒,那非得鬧掰了不可!
然而林蔥兒沒這想法兒,她既不重男輕女,也不會重女輕男,都是自己肚子裡的寶貝兒疙瘩,愛誰誰,媽都愛。
甚至說完了這句話,她的眼前浮現出一個英姿颯爽不愛紅裝愛武裝的女將軍形象,簡直美呆了美爆了,戰神級別,雅典娜啊!
“不行了不行了,我得給我閨女設計幾套衣裳,女孩兒愛美,女將軍的童年,那不能將就!”林夫人還在洗臉呢,丟下布巾就往桌案旁走。
春花丫頭啼笑皆非,急忙勸阻:“夫人,不急在這一時,咱先吃飯,餓着小將軍的話,不長個兒怎麼辦?”
這話說的在理兒,第一次要當孃的女人,總有些智商不在線。
春花儼然華嬤嬤的語氣,在主子懵圈的時候,可不得丫鬟清醒冷靜嗎?
“叫我說啊,夫人男孩兒女孩兒的衣裳都得先備着,萬一生個男將軍,一睜眼,看見您給他準備的全是女裝……”。
林夫人雙臂環抱住春花,感動又崇拜:“春花你太聰明瞭!我也有可能生個禿小子,真要給拾掇出來娘娘兒腔……哎吆……真心受不了!那我還得費事兒把他摁回肚子裡。”
哎,自從知道肚子裡有貨了,一品誥命夫人的言行舉止就幼稚起來了……
到了官驛的飯廳,腳底下還是乾燥的,大傢伙知道夫人有了身孕,處處小心清掃,不讓雪片在必經之路上多留一會兒。
睡飽了的林夫人跟大家打招呼,尤其是跟劉軍醫寒暄,熱情的很。
笑臉郎中努力往前站,應三兒虛扶着他的胳膊,向前走幾步的時候,很穩當了,簡直看不出來裝了假肢。
他說:“夫人再讓我把把脈吧,叫小老兒跟小將軍打個招呼。”
這個由頭好,林蔥兒樂呵呵坐下來伸手,轉頭對劉軍醫說:“劉叔別客氣,您先吃着喝着,等明兒我親自下廚整治幾個下酒菜,您再來。”
這是當成自己人的態度,劉軍醫點頭應是,心裡暖洋洋的。
已經知道了好消息的軍卒們鏢師們全支楞着耳朵再聽笑臉郎中確認一遍呢,結果,笑臉郎中的神色越來越鄭重,跟昨夜裡劉軍醫一樣倒騰,換了左手換右手,換了右手又換左手,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口中還“嘶嘶”抽冷氣……
最忐忑的得屬劉軍醫,忍不住站起身走到了笑臉郎中身後,嘴巴半張着,心裡嘀咕:“莫非昨夜裡人多心亂把錯脈了?不能夠啊!”
被把脈的對象林夫人心裡也敲起了小鼓,但是看劉軍醫那副緊張模樣,還是出口安慰道:“劉叔別擔心,就算這次把錯了肚裡沒娃兒,早晚也會有的不是?正好我趁着輕鬆在邊城多鋪排鋪排。”
不過,內心裡失望還是有一點點的。
她還能強作鎮定,春花丫頭卻雙眼泛紅要哭出來了,剛纔都說到給小將軍準備衣裳穿了,怎麼又沒有了?
“華嬤嬤……奴婢還給華嬤嬤寫了書信報喜了呢,嗚……幸虧大雪……送不出去……”。
大家集體沉默,除了笑臉郎中根本聽不進去他們胡說些什麼,擰着眉頭繼續感受林夫人的脈搏。
終於,等到他能說人話了,全體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小劉,你再來仔細切個脈,仔細……”。
笑臉郎中面色凝重似乎也拿不準什麼似的,手拄桌案站起身來,應三兒急忙來攙扶,他退到了木椅後面。
這氣氛整的,真緊張啊!
林夫人只覺得一顆心坐過山車似的忽上忽下忽熱忽冷,平生第一次,有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懼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