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小姐渾身的怒氣,就在這哄勸聲中煙消雲散。
她僵直的雙手,慢慢兒的,伸過秦立生的後背,合攏,十指交握。
嘴巴里咬住的一塊兒胸肌,迅速彈了回去,一張臉火燒雲一般的,始終沒好意思擡起來,就在新郎官的懷裡埋伏着,任憑呼吸濃重悶堵。
曾經被林大小姐嗤之以鼻過的一段文字,卻在這悶堵的呼吸中劃過腦海:“我渴望一生被你珍藏,細細保管,免我飢免我苦,免我顛沛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卻原來,做了兩輩子女漢子,從不肯把身家性命全賭注到男人身上的林大小姐,內心裡,也是有這樣柔弱的一面的,渴望被男人呵護寵愛的……
“只是暫時的,”她對自己說,“就讓我姑且享受一會兒……”。
一個硬朗的下巴頦兒,輕輕重重的落到林大小姐的頭頂,一下一下,有時再左右蹭一蹭。
沒有語言交流,好似也不需要爭執過後任何一方的解釋,一男一女,默默環擁,盡在不言中。
秦大將軍好像很偏愛順着小清河趕路,大老黑拐向通往王家村的岔道兒,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有荷花開了!”秦立生拍拍林蔥兒的肩膀說,“要不要爲父給你採摘一朵兒?”
這是要送花的節奏麼?封建古老的男人終於開竅了?
林大小姐把熱氣騰騰的一張臉從溼噠噠的衣袍上挪開,扭頭左右張望,秦立生體貼的再次把手掌伸到她的腋下,提起轉身再放回馬背,林大小姐視線暢通了。
依舊是初來大聖王朝時見到的那片荷塘,依舊是亭亭玉立出淤泥而不染的花朵,碧綠的荷葉上凝結着顆顆晶瑩剔透的水珠,折射出彩虹般的光輝。
深深地呼吸空氣中沁人心脾的淡香,林大小姐的聲音裡有着自己根本不熟悉的嬌嗲:“我要!”
大老黑站定了身形,秦立生縱身跳下馬背,果真大踏步向着荷塘走去了。
秦大將軍將要辣手摧花?爲自己的新婚夫人,早先的鄉野村姑?
不管跟在身後的馬隊車隊如何瞠目結舌,馬背上的林大小姐自顧無聲歡笑,嘴角上翹的弧度怎麼都遮掩不住。
新郎官的背影健碩高大威猛,直讓人百看不厭,再回想到剛纔抱在臂中的手感,嗯嗯,腰腹處完全沒有一絲贅肉……
林大小姐犯了花癡,耳邊卻傳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秦……將軍,這花……送夫人,不要錢……”。
荷塘邊站起一道白色身影,那白色並不純淨,黃漿漿的,身影很瘦,脊背也有些彎曲,舉止更是侷促。
秦立生朗聲笑着,一手小心地擎着一朵半開的荷花,一手把銀錢之類的東西塞回白色身影的手中,留下一句頗豪氣的話語:“本將軍心領了!”
林蔥兒忽然有了隔世之感,眼神在白衣男子身上一掠而過,完全忽略了那道陌生又熟悉的身影,只殷殷笑着,對秦立生伸出手來。
謝君不娶之恩。
如若沒有當初的雪上加霜,楊婆子親去林窪村大鬧退婚並百般羞辱,林大蔥不會上吊摔瘸了腿,也不會水米不進一心求死,也就不會有林森森大小姐突兀的穿越。
這個叫王雲帆的男子,是林大蔥的美夢與噩夢,也僅僅,跟林大蔥有關而已。
林蔥兒俯身接過秦立生手中的荷花,探到鼻端輕嗅,清香的微閉了眼睛。
“蔥……夫人!”一聲低呼,令正要跨上馬背的秦立生轉過身去,白衣男子王雲帆,站在荷塘邊,喃喃的,叫道。
蔥夫人,這稱呼可真算不得高大上。
林大小姐睜開眼睛,居高臨下在馬背上斜睨着王雲帆,請冷冷留下幾個字:“覆水難收。”
不僅僅是他們之間曾經的婚約難收,還有傷害,加註到那個貧寒卑怯被後母虐待的林大蔥身上的,傷害,永遠不可能收回來。
那條鮮活的生命,也不可能活回來。
秦立生也是個七竅玲瓏的人啊,聽到新夫人說到“覆水難收”,當即聯想到從前聽說過的故事,眼神裡瞬間多出幾分凌厲之色。
可是王雲帆這樣拿不起又放不下的少年郎,哪裡還需要將軍大人眼神的震懾,林蔥兒的四字真言,就打擊的他心智全失,整個人木呆呆轉了身,踉踉蹌蹌走下高坡,再次退隱到荷塘邊兒去了。
擁有的時候不肯珍惜,失去以後又痛哭流涕幻想着再次擁有,這樣的男人,不值得同情。
就好像迎着馬隊走來的那個老婆子,一頭花白亂髮在風中飄搖,神色倉惶焦急,口中呼喚着:“帆兒,孃的秀才公,跑哪兒去了?”
看清楚馬隊的陣勢,老婆子趕緊躲到路邊田壟上,垂頭束手,連個眼皮都不敢擡,唯恐衝撞了貴人。
林大小姐的身子往後靠了靠,雙手繞過秦立生的小臂,握住他的手背。
“嗨,秦立生,”她的聲音裡透出幾分濃重來,“我得說一聲‘對不起’,又掐又咬的。”
好難得林大小姐開口道歉呢!
秦大將軍也不由訝異起來,沒錯兒,很不習慣。
張牙舞爪的暴龍女變身知書懂禮的乖乖女,有沒有考慮過觀衆的感受啊?
秦立生都不知道怎麼應答了,急火火的說:“咱們……夫妻之間,不用說話這麼客氣。”
“要的!”林大小姐堅持自己的認錯態度,“我沒辦法保證以後不會繼續任性發飆,腦子一熱會說什麼會做什麼我自己沒把握,但是我能保證,只要事實證明我真的錯了,我真的認識到錯了,肯定會認錯兒!”
這算誠摯的道歉嗎?怎麼聽起來還帶威脅性?
秦立生真心沒經驗應對自家新夫人的腦神經,於是點頭,想要揭過這一茬兒去。
“我是認真的。”林大小姐卻還在繼續剖析自己,她很冷靜,“秦立生,我自己明白自己有很多毛病,如果哪一天你接受不了,忍不下去了,請坦白告訴我,咱們和平分手,你給我一紙和離書。同樣的,如果我哪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