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珺瑤虛弱地睜開眼睛,此時的她已到了彌留之際,不用醫生宣判她也知道自己不行了。所以躺在曼哈頓的豪宅,自己的房間裡。
自己收養的四個孩子都守在她的身邊,滿臉的擔心,一個個的眼眶裡泛着淚花。
“男子漢,流血不流淚,哭什麼哭?”華珺瑤沙啞着聲音困難地說道,“我還等着你們結婚,給我抱孫子呢?”
“媽!”四個大男人聞言頓時更加的悲傷,想起與老人相處的點點滴滴,嚴厲卻不失溫馨。如果不是她救他們與苦難水火之中,讓他們享受到了家的溫暖,不知道變成什麼樣?也許是街上的小混混、癮君子、城市裡的無業遊民,進了號子的犯人……想起這些就更是覺得難過,淚如雨下。
華珺瑤想跟他們說,不用傷心難過,人終有一死,活了六十多了,這輩子跌宕起伏也值了,被傷病折磨了這麼久,死了好,死了就解脫了。
可是腦中明明很清醒,可就想說就是說不出來。
她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因爲她覺得自己有精神多了,想來這應該就是迴光返照吧!
彷彿看到了,爹、娘,來接她了,來接她這個不孝女了嗎?
彷彿看到了大哥、二哥來看她了。
華珺瑤眼睛模糊了,有些久遠的記憶,越來越清晰,彷彿看到了梨樹溝那潺潺流水,村口的石橋和過街樓,村後那連綿的青山。
還有那夢中都不曾忘記的如白雪一般的梨花,雪一樣浮着,撲面而來,瀰漫四野……
接着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早春三月正是春寒料峭乍暖還寒的季節,天陰沉沉的,風呼嘯的吹過,像是九幽深處的怒吼。這年立春後卻依然特別的冷,冷得讓人戰慄。
一顆顆雪粒子說下就下,撲簌撲簌地敲打着地面和樹枝上,一落地,馬上融化了。
如此天氣,梨樹溝的人們都貓在家裡,男人們則圍在大隊的祠堂裡嘮嗑、修理手上的農具,有道是:一年之計在於春,早春趕農時,得有趁手的農具不是嗎?
女人們拿了針線籮,三五成羣地圍坐在一家的炕上起閒話做針線。
這樣既能嘮嗑,輪着來,還省了柴火。
整個村子寧靜,安詳,等待着這場雪過去,正式開始春耕、春種!
村口的過街樓下,此時卻吵吵嚷嚷的,打破了村子的靜謐。
青石路面上躺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兒,脣色慘白,靜靜躺在那裡,脖子上清晰的顯着一道紅色的很深的勒痕,過道上面飄着麻繩,陰森森的,胸口感覺不到一絲起伏,完全是一具屍體的模樣了。
圍觀的村民們七嘴八舌地說道:
“臉色都青了,看樣子救不活了。”
“真是造孽喲!”
“這是華老實家的瑤瑤吧!這訂婚喜酒都喝了,日子都訂好了,聽說年前這女婿放寒假回來結婚的,這年都過了,沒有一丁點兒消息,看樣子不回來了。”
“肯定回不來了,不然怎麼想不開啊!”
“真不知道華老實怎麼想的,多難得的工農兵大學指標不給自己的女兒,居然給知青女婿,這下子竹籃打水一場空。”
“什麼呀?你們不知道,這指標是瑤瑤的,那丫頭私下給了他對象也就是那個知青填上去的。等老實知道了,臉都氣綠了。”
“腦袋被驢給踢了吧!這知青犧牲這麼大回城了還能回來娶她這個柴火妞。”
“過河拆橋,男人真不是東西。”
“真是不聽人勸,吃虧在眼前啊!”
“好好的上大學指標給人家,真是誰讓人家的長的俊呢?老話怎麼說的:姐愛俏!”
“這要是老實和老實家的看見可怎麼活喲!手心兒裡捧着養了這麼大的姑娘,說沒就沒了。白人送黑人,真是……”
圍在旁邊的三五人中有搖頭,惋惜,怒其不爭,即便幸災樂禍的,最終化作一聲嘆息,唉……
“這解放軍同志一直按壓她的胸部,什麼個意思?”
“不知道男女要避嫌的嗎?”
“人家是救人,沒看見隔着厚厚的棉襖呢?人家的思想纔沒有你們那麼齷齪呢!”
“這樣就能救人?”
“當年瑤瑤的哥哥,鬆年不就是這樣把溺水的孩子給救活的。”
樸實的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對啊!有人這麼一說還真想起來了。
看着戰友額頭上薄薄的起了一層汗,另一個身穿軍裝的男人說道,“成剛你歇一下,換我來!這樣子不行。”
“楚北,你來吧!快累死我了。”莊成剛聞言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背粗魯的擦擦額頭上冒出的汗。
兩人交替胸外按壓急救有一會兒了,卻依然沒見人醒過來,看樣子人不行了。
莊成剛擦完汗,放下手卻看見戰友,捏着她的鼻子,掰開了她的嘴,深吸一口氣,剛要俯身,他眼疾手快趕緊伸手攔着他。
“蕭楚北你要幹什麼?”莊成剛狹長的雙眸此時瞪的溜圓看着蕭楚北道。
“這還用說嗎?”蕭楚北擡眼看着同伴道,“胸壓急救不管用,只能這麼做了?”
精明的莊成剛朝蕭楚北使使眼色,‘這女的啥來路,老鄉們,七嘴八舌的,你可聽的一清二楚,這要是人工呼吸……別到時候被訛上了。’雖然這個女的很漂亮,巴掌大的小臉,長長的睫毛像兩扇蝴蝶的翅膀,在眼瞼處留下兩條可愛的陰影,肌膚雪白,一點兒不像村裡的丫頭,皮糙肉厚的。可也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吧!
蕭楚北拂開他的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人命關天!”
低沉渾厚地嗓音極富穿透力,躺在地上的女生倏地睜開雙眼,黝黑犀利的眸子宛若剛開刃的利劍般鋒利,盯着眼前離他最近的男人。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皮膚黝黑亮,輪廓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睫毛濃密纖長的側顏,卻十分精緻。
視線向下,一身嶄新的軍綠色,看着真土,衣服上還泛着摺痕,什麼年代了還有人穿這個?
最先感覺到她視線的是蕭楚北,猛的轉過頭來,意外的對上華珺瑤那雙平靜如古井一般幽深的眼神。
平靜?一個自殺的人有如此平靜的眼神。蕭楚北淡淡攏起眉頭,有些厭惡不愛惜自己生命的人。
這一張憨厚蠢萌的四方臉,撞進了華珺瑤眼中,讓她莫名的想起了角雕,側顏吊炸天,正面憨厚淳樸。
“醒了,醒了!”
“還真救活了。”
“不愧是解放軍耶!”
“人沒事,真是太好了。”
耳邊傳來議論紛紛地聲音,一股腦的鑽進了華珺瑤的耳朵裡,讓虛弱的華珺瑤雙手撐着地靠着牆坐了起來,想要看清楚現狀。
莊成剛看見人醒了,麻溜地拉着蕭楚北閃避到人羣中。
華珺瑤眼眸微微一閃,不着痕跡的掃視了一下週圍,頭有些懵,腦子有些亂。
這是……她明明舊傷復,死於紐約家中,怎麼一睜眼,還來不及細細思索。
忽然一陣腳步聲急促而來,嘴裡不停滴喊着,“瑤瑤!”
那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聲音只有在夢裡再聽見過,孃的聲音,只是這怎麼可能?
旁邊圍着的人聞言,連忙往兩邊散開,露出坐在地上的華珺瑤。
年菊瑛聽聞消息,扔下手中的針線笸籮,趿拉着草窩子就朝村口跑來。途中由於腳底打滑,一隻草窩子掉了,來不及撿,就這麼赤着腳,跑到了過街樓下。
此時因奔跑臉紅紅的,臉上寫滿了焦急,雙眸中佈滿了水汽,四邊齊的頭,被風吹的七零八落的。
撲通一下跪坐在了華珺瑤的身旁,一雙憤怒地雙眸瞪着她。
看着熟悉的臉,華珺瑤聲音嘶啞困難地叫道,“娘!”
只聽的啪的一聲……出離憤怒地年菊瑛擡手甩了華珺瑤一個大耳刮子。
華珺瑤下意思地撫着自己的臉頰,清晰地疼痛傳來,眼前一黑一黑的,嘴裡傳來了鐵鏽的味道。
雖然疼,卻讓她知道這不是夢,是真實的感受。
接着年菊瑛將華珺瑤擁進懷裡,嚎啕大哭,一雙粗糙地雙手錘着她的後背大罵道,“你個殺千刀的不孝女,死丫頭,你死了我和你爹怎麼辦?早跟你說過,那知青跟咱不是一路人……”
“老實媳婦兒,孩子沒事,回去再說,這大冷天的,別在凍壞了孩子。”
華珺瑤渾身無力的靠在她的身上,只能任由她捶打着自己後背,這樣真實的感受,心底閃過一絲欣喜,活着真好!
農村婦女常年勞作,這手勁兒不是一般的大,華珺瑤又是上吊,又是躺在冰冷的青石路上,過街樓這穿堂風吹過,刺骨的冷風穿透灰撲撲的棉襖,眼前一黑,人一下子暈倒在了年菊瑛的身上。
耳邊傳來她娘年菊瑛淒厲地喊聲,“瑤瑤……”
年菊瑛抱着華珺瑤拜求鄉親們別傳揚這件事,“求求大家了。”
雖然知道這事瞞不住,但還是希望能緩一時是一時。
這副場面看着人心酸,都是一個村的,紛紛應下了。
鄉親們找來平板車,將華珺瑤擡上去,推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