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先生的神色依舊平和如水,淡淡重複道:“我這一走,就不再回來了。”
陸忠挑了挑眉,這回算是聽清楚了!他的目光閃爍起來,片刻低問道:“是不是跟周思的信有關?”
“不錯,”烏先生點點頭,又道:“他幫我找到了我尋找不到、以爲不在人世了的一位親人。而且,他不叫周思,叫周釋之。”
烏先生說完,目光冷靜的看向陸忠。
陸忠輕嘆了一句“原來如此!”,突然身子一震,神色突然就變了。
烏先生仍舊平靜如水的看着他,可那一剎那,陸忠卻知道自己的神情完完全全的落在了他的眼中。想不承認也不可能。
“是……靠山王府的小世子?”陸忠的聲音更低而謹慎,帶着微微的顫抖。
“是,他的信中說的雖然隱晦,卻承認了這個身份。”烏先生輕嘆着點頭。
陸忠腳步向後一頓,心狂跳起來,呆呆的,頓時有種說不出話來的感覺。
其實,他和烏先生一樣,都以爲這輩子就在楓葉村這麼默默無聞的過下去了,沒有想到……
久久,兩人皆無語。
命運就是這麼奇妙,該來的終究要來,完全不理會你究竟已經做了什麼打算!他只按照他的步伐而來。
“這麼說,他這是請您出山?烏先生,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您的假名吧?”陸忠輕輕說道。
烏先生苦笑,輕嘆道:“不錯,在下姓白,單名一個墨字——”
烏先生剛剛報完家門,就聽得陸忠低低的“啊”了一聲,擡頭看向他滿是詫異。
“呵呵!”烏先生低低一笑,自嘲道:“想不到我這名字還頗有名氣!”
陸忠也笑了,說道:“十幾年前,便已名震江南了,如果沒有當年那場科舉風波,也許如今您已經名滿天下了!我又怎麼會不知!”
烏先生勾了勾脣角,眼中嘲諷的意味更濃,卻沒有接這話,只是自顧說道:“據我猜測,小世子多半從小暑那丫頭那裡猜測到我的身份,我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找到了碧清……”
陸忠心下這纔有幾分恍然大悟,當年烏先生——應該叫白先生了,有一位紅顏知己,雖然他不知道叫什麼,但如今聽他如此溫柔的說起,想必就是這位碧清姑娘了!只是——
“小暑?”陸忠詫異的道:“她怎麼會知道您的身份?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好好的同小世子說起這個啊!”
白先生了然一笑,說道:“我也是想了半響纔想明白!這話說起來就長了,碧藤山人陸賢弟可聽說過?”
陸忠點點頭,白先生接下來的話卻差點兒沒將他雷得外焦裡嫩!
“……小世子多半見過我的畫和她的畫,能想到一塊並不是難事……”白先生最後笑道。
陸忠的臉色還沒有緩過勁來,半響才吐了口氣苦笑道:“這個丫頭,真是——叫我說她什麼好!”
白先生哈哈大笑起來,笑得頗有幾分得意,說道:“我看這丫頭倒是個好的,聰慧得緊,沒想到她和小世子——”
陸忠面色微變,輕輕低嘆了一聲。靠山王的世子身上揹負着滿門的血債,這一生註定是要做大事的。家門的冤仇,在他定是勝過一切,爲了復仇雪冤,誰也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小暑平日裡雖嘻嘻哈哈的,骨子裡卻是個烈性子,只怕……
“兒孫自有兒孫福,小世子與小暑也算是共患難了,再說,小暑那性子也不是個肯吃虧的,陸賢弟不必爲她擔心!”白先生笑了笑。
“說的也是,”陸忠自失一笑。
“我明天一早就隨周涵離開,希望用不着等太久,我們就可以再見面。”烏先生望着陸忠,眸光沉靜若潭,悠遠深長。
陸忠心中一震,有些事還不到坦誠說出的時候,儘管白先生也許已經猜測到了什麼,可沒到時候不說就是不能說。
“我也希望那一天不用太久!更希望——先生不會失望。”陸忠亦一笑。
白先生哈哈大笑起來,點點頭道:“借你吉言!小暑那丫頭不會失望,我自然也不會!”
“這倒也是!”陸忠說道,二人相視大笑。
兩人又說了好一會話,惺惺惜別,陸忠親自送了白先生出門,看着那一點淡淡的燈籠映着他的影子漸漸遠去直至不見,這才輕嘆一聲,慢慢回身關門。
陸忠輕輕進臥室的時候,苗翠蘭早已睡着,聽到動靜困頓的眼睛輕輕睜開一條縫,含含糊糊道:“什麼時辰了….又不是天不會亮,跟烏先生說了什麼說這麼久……快睡吧……”
這兩年多來,家裡接二連三的出事,直到這個晚上,她才能真正踏實的安穩入睡。
“是不是吵着你了?”陸忠溫和笑了笑,解衣輕輕上牀,看着身旁的妻子,無聲輕嘆,慢慢躺了下去。
白先生居住在此這麼多年,都有人能夠找了來,那麼他呢?真的能夠繼續平安平靜下去嗎?這麼看來,小暑她們還是不要回來的好……
至於阿琦,如果可以,最好也調離古溪鎮……
第二天天剛亮,白先生與周涵就離開了楓葉村,走得無聲無息。苗翠蘭起來不見了周涵心中還好生過意不去,埋怨他不該如此匆忙,好些話她還沒有來得及細問呢!
陸忠好歹一陣安慰,纔將她勸住了。
白先生和周涵一路急趕,十月初的時候便到達了麒麟山莊。
周釋之、陸小暑等提前已經得知了消息,這時候都等在莊子門口巧手易網。
看到馬車駛了過來,陸小暑眼睛一亮,歡然叫着“師父!師父!”飛奔了上去。
白先生從車上下來,便看到一個裹着火紅出風毛大氅、穿着鹿皮小靴子的嬌小身影撲了過來,他哈哈一笑,順手將她輕輕一攬,拍了拍她的肩膀搖頭笑嘆道:“這丫頭,怎麼這麼大個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
“您是我師父呀!”陸小暑擡起頭,咯咯的笑着。
周釋之等亦圍了上來,見陸小暑親親熱熱、笑靨如花的同白先生有說有笑,周釋之心裡的酸醋味微微的冒了出來,知道陸小暑的性子,也只好裝作沒看見,上前拱手施禮,“白先生,一路辛苦了!”
“周公子!不敢當!倒是有勞公子了!”白先生亦微笑着拱手還禮。
小雪和佟玉兒微微一怔,兩人心中都有些疑惑,不是烏先生嗎?怎麼變成白先生了?
不過兩人都沒有問,而是同樣笑着上前見禮。
烏先生見到她們亦眼睛一亮,笑道:“你們都好好的,陸賢弟和弟妹總算放心了!”說着又朝小雪溫和笑了笑,關切之意溢於言表。
小雪心中一暖,也笑了笑。每當新見一個昔日的親人,她的心總會經歷一番緊張和忐忑不安。見過之後的那種溫暖和釋然,令她的心也一點一點的恢復了過來。
“白先生遠道而來,一路風塵僕僕,請先進去休息吧!莊子裡早已備下了院子,先生請!”周釋之笑着擡手,易大掌櫃等亦上前笑着稱是。
“如此叨擾了!”白先生笑笑,隨着他們行去,目光在人羣中輕輕一掃,暗暗的露出幾許失望。
周釋之等這才注意到,明明剛纔還在這兒的碧清姑娘居然不見了,這下子就有點兒尷尬了,想要解釋又不知從何說起。
陸小暑也察覺到了,心中只覺得好笑,準師孃這是害羞了麼?
“師父,您先去休息吧!您休息好了,纔有精神力氣做別的啊!”陸小暑朝白先生眨了眨眼睛,狡黠一笑,那意思再明顯不過。即便是佟玉兒那樣的老實性子的人都忍不住掩口偷笑。
白先生一怔,哭笑不得沒好氣朝陸小暑瞪了一眼,苦笑着微微搖了搖頭。到底是自己的得意弟子啊,果然夠體會師意的!
“先生請吧”周釋之忍着笑,擡了擡手。
白先生收回瞪向陸小暑的目光,隨着周釋之去了。
陸小暑同小舅母、姐姐說了兩句話,便問了人碧清姑娘往哪兒去了,隨即趕了去。
小雪陪着佟玉兒回了玲瓏閣,見佟玉兒神色有些怔怔的,小雪知曉她的心思,定是看見了先生與碧清姑娘團圓在即,由此思及自身,故而心生感慨。
便柔聲勸道:“小舅母,周公子不是說了麼,小舅舅在京城裡一切都好,咱們一定會和他團聚的!”
佟玉兒低低一嘆,苦笑道:“可是,他什麼也不記得了……”她們對他日思夜想,而在他的生命中,卻早已沒有了她們的位置!甚至連從前的一切回憶,也統統抹殺得乾乾淨淨!
每當想到此,佟玉兒便傷心難過不已。她甚至會不由自主的想,萬一他這輩子都這樣了呢,她該怎麼辦?
見她如此,小雪連忙又陪笑道:“小舅母您別這麼想,您看,烏先生不是來了嗎?只要烏先生在,一定會有辦法的!”
佟玉兒也不覺眼睛一亮,面上的神情終於鬆弛了幾分下來,點頭笑道:“對啊,我怎麼忘了這個了!有烏先生在,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嗯,從來沒有什麼事情能夠難得倒烏先生!”小雪點頭微笑,這話既是說給佟玉兒聽,何嘗又不是給她自己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