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嬸便嘆道:“他們並不知道你們搬到大院那邊去了,是去先前你家的地方找你們!你三合哥特意回去告訴我的!只怕全村有一半人都知道了呢!別人也就罷了,你得防着你大伯父、大伯母,別萬一跟他們串通一氣……”
連芳洲有點兒頭疼,卻叫張嬸提了個醒,忙點頭道:“我知道了!”
一路上連芳洲變着法兒從張嬸那裡套了些話,總算安定些,不那麼兩眼一抹黑了。
張嬸陪她一起回了大院,不過沒有陪她一起進去見劉穀子和姜氏,而是在門房那裡同李氏說閒話,讓張秀兒暗暗看着,若是有什麼不好再來叫她。
有旁人在,好歹能說幾句緩和的話。
連芳洲踏進去,便看到一個穿着洗得發白的靛藍短褐、三十四五歲、中等身材的男人和一個穿着棗紅碎花褙子裙子的高瘦婦人。
男人四方臉,皮膚黝黑,寬額頭,額上一道道橫向的皺紋很深,看上去老實,可一笑起來便顯奸詐;婦人薄嘴脣,尖尖臉,眼睛大大的、眼窩深深的,很是精明利落的神氣。
那男人歪歪斜斜的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只管喝茶吃點心,舉止甚是粗魯,婦人則笑眯眯的不停的同秦管事說着話追問着連芳洲家的各種事情,尖利的聲音令人聽着極不舒服。
秦管事臉上的表情幾乎要掛不住,可見應付着兩人是何等煎熬的差使。
他不怕應付人,但不要臉、不拿自己當外人的人應付起來是真的很不容易。
這位舅奶奶就是這種人,什麼都問,根本不管該不該問。逼得他只得一律用“不知道”、“不清楚”來回答。
饒是如此,她卻不相信,竟然質問起自己來是不是故意瞞着她?
當真好笑!
她本來就是外人,什麼叫“瞞着”她?
秦管事也顧不得什麼矜持、什麼客氣,顧不得維持什麼臉面了,硬扛着就是不知道!
然後不停的朝外邊看。
連芳洲一出現,他立刻就看見了,同時心裡暗暗的鬆一口氣。
“姑娘回來了!”秦管事打斷姜氏的話,立刻起身逃也似的迎了出去,笑道:“姑娘,你可回來了!”
連芳洲還從來沒見過秦管事焦頭爛額成這樣,衝他抱歉安慰笑笑,“嗯”了一聲,便在秦管事的陪同下走進客廳。
劉穀子、姜氏朝門口一望,兩人眼睛均是一亮,暗道:幾年不見,這丫頭竟出落得這樣水靈了!
懶洋洋疲賴的歪靠在椅子上的劉穀子這才彷彿重新長出了骨頭,笑着衝媳婦說了聲“可算回來了!”便站了起來。
姜氏一瞪他衝他使了個眼色,壓低聲音飛快的道:“坐下,坐好!咱們可是長輩,你出去做什麼?”
長輩,就得有長輩的樣子!從來只有晚輩敬着長輩、迎接長輩,沒有長輩反倒要出去迎晚輩的!
劉穀子恍然大悟,撓撓頭嘿嘿笑笑,果然直直的坐着,扯了扯衣襟。
連芳洲和秦管事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兩人端端正正的坐着,氣勢十足,姜氏上下將連芳洲打量了一番,還衝連芳洲點點頭,笑吟吟的道:“你是芳洲吧?回來了啊!阿澤他們呢?怎的不見?”
倒像他們纔是主人!
秦管事臉頰肌肉狠狠的抽動了兩下,心裡在爲連芳洲哀嘆:姑娘怎的都是這種親戚!還好,有個蘇家很好!
連芳洲心裡只覺好笑,外人就是外人,他們主人的派頭擺得再足也是外人!真不明白這是想幹什麼?給下馬威嗎?好像反過來了吧?
連芳洲衝姜氏點點頭淡淡笑了笑算是迴應,徑自上前在上方的主位坐下,吩咐道:“倒茶,給舅舅、舅母換盞熱茶,看看有什麼點心再上兩樣來!”
如今家裡這些東西都沒斷過,橫豎經常要進城,都是在城裡買的。
秦管事恭聲答應了,便出去吩咐張秀兒,張秀兒忙去了。
一會兒工夫張秀兒便端了托盤進來,放着茶盞和點心。
劉穀子一見好吃的眼睛便亮了亮,連芳洲眼睛一掃便看見了,笑着讓張秀兒將點心往劉穀子面前放,笑道:“舅舅請吧!不用客氣!”
“不客氣、不客氣!呵呵!”劉穀子果然不客氣。
“味道還可以吧?”
“很好、很好,呵呵!”
“舅舅喜歡就多吃點!”
“哎,哎!”
連芳洲笑笑,低頭飲茶。
姜氏暗暗氣惱,好不容易營造出來的氛圍完全被打破了,她暗暗翻着白眼不滿的瞪向劉穀子:吃吃吃,就知道吃!豬投胎的啊!一副吃相,叫人看了不曉得心裡頭在怎樣笑話呢!這丫頭連個禮都沒行呢!
不過她倒是挺客氣的,這也是好兆頭!
姜氏只能儘量往好處想,心中的氣略消。
她連着給劉穀子使了好幾次眼色,可劉穀子只顧着吃都沒有看見,姜氏惱恨不已,只得清了清嗓子,自己笑道:“這點心好吃是好吃,可我們家裡頭窮,連飯都吃不上,飽一頓飢一頓的,平常哪兒能吃得到呢!叫外甥女笑話了!”
外甥女?連芳洲嘴角扯了扯,實在不習慣姜氏這樣稱呼自己。
“對啊對啊!”劉穀子終於擡起頭來,抓起茶碗咕嚕咕嚕大灌了兩口茶水,袖子一抹嘴巴,咂吧咂吧嘴向連芳洲笑道:“你舅母說得對,外甥女你發了財,幫襯幫襯我們唄!”
姜氏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說話能不能委婉一點?這麼直接能有效嗎?
她忙向連芳洲笑道:“你舅舅心眼兒實在,說話直來直往的,好在外甥女是自己人,也沒啥!要是在別個面前這樣,叫人笑話死了!唉,他說的話雖然直了點,可也是實話,我們家原本也算有點家底,咬一咬牙總能過去,不至於求親靠友的!可去年你外婆大病了一場,把家裡的積蓄花光了,八畝水田賣出去六畝,我光顧着留在家裡照顧她老人家,去年一年也沒顧得上幹活,光靠你舅舅一個人能做多少?你表哥、表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能吃着呢!好容易你外婆養好了病,一年的活計卻全都耽擱了,如今家裡頭連吃的都沒有了,唉,我們兩個是天天愁的呀,覺都睡不好!若不是知道外甥女你出息了,我們只怕真的要餓死呢!我們兩個窮苦日子過慣了,再苦再難熬一熬也就罷了,可你外婆熬不得呀,還有你表哥表弟,唉,真是想起來就心疼死我了!”
姜氏口才極好,說得是聲情並茂,說着說着語帶嗚咽起來,低頭擦拭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