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搖搖擺擺地拎了大半桶水回了柴房,說不累那是假的。她又往後院那口廢井所在處看了一眼,井臺旁的草似乎綠得更早,也更肥厚些。
等下次王有虎過來的時候,讓他幫着看看,不知道這口井掏一掏還能不能繼續用。
莊善若捲了袖子,準備給自己隨便煮一碗疙瘩湯填填肚子得了。可一打開鍋蓋,倒是呆了一呆,裡面放了一個饅頭,用手一探,還是溫的。
莊善若不禁直起腰嘆了口氣。自從那次和許家安說了沒事別老往後院跑後,他明面上是不大來了,可是老是趁她不在的時候偷偷地溜過來,不是送個包子便是放個饅頭的什麼的。
今兒是輪到童貞娘做飯,她做飯仔細,這個饅頭恐怕還是許家安自己省下來不吃,偷偷留給她的。
莊善若真是有些拿許家安沒有辦法了。他對她好,她知道;可是這份好,她也只能硬了心腸不去迴應。有時候莊善若恨自己無情,有時候莊善若又怕自己有情。
莊善若一時沒了做飯的心思,轉身推開柴房的門準備想想心事,眼睛下意識地往牀上一溜,倒是呆住了。
她原先臨出門打水的時候,明明記得將那個裝了雲錦裙子的包袱擱到牀頭,這會子牀上除了被褥枕頭便沒別的東西了。
莊善若的心砰砰地狂跳了幾下,大步上前,將那被子翻開。那個包袱不是小東西,若是還在牀上就一定不會錯看。
莊善若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頭上,她出門的時候沒給柴房落鎖,難道是什麼人進去順手拿了?
許家安?
莊善若搖搖頭,不可能。
想來想去,如若不是外賊,那只有一個人脫不了嫌疑。
莊善若冷笑了一聲,霍的起身甩開柴房的門,往前院走去。後院到前院不過十幾步路,等她走到前院。臉色已經恢復如常了。
前院靜靜的,只有許家玉一人在廂房的窗下做着針線活,聽到腳步聲擡起頭:“大嫂?”
“哎!”莊善若應了一聲,眼睛去看向那排正房,除了廳堂,另兩間關着門。
許家玉從廂房裡出來,笑道:“大嫂,平日也不見你過來。”她是個聰慧的,見莊善若一直在院子裡打量着,又問道:“可是找人?”
“嗯。”
“大哥二哥下地了。說是去看看麥子長得怎麼樣;娘頭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吃了飯便進房間歪着去了。”
莊善若盯了東邊的那間正房看:“你二嫂呢?”
“二嫂?她吃了飯便進了房。說是昨兒元寶尿牀了沒睡踏實去眯一會兒。”院子裡的晾衣杆上果然搭了一牀褥子。
莊善若聞言面色不動。
“大嫂,你到我房裡坐坐,說說話!”許家玉親熱地挽了莊善若的手。
“不忙,我找你二嫂有事呢。”
許家玉一愣。素來都是大嫂嫌二嫂事多,有事沒事總是避了她,也不知今兒是找她什麼事。隱隱的,許家玉覺得有些不安,不過見莊善若臉色沉靜,倒也略略放下心來。
莊善若穩穩幾步來到童貞孃的窗口旁,喚道:“弟妹,弟妹!”
房裡靜靜的,沒有動靜。
“別是和元寶一起睡着了。”許家玉道。
莊善若冷冷一笑。伸了手去拍那門,一邊拍一邊喊道:“童貞娘,童貞娘!”聲音裡有着不容小覷的堅定。
房裡傳來元寶奶聲奶氣一聲:“娘,是大伯孃喚你呢。”
童貞娘本摟了元寶躺牀上裝睡,這下裝不下去了。只得撐起半個身子衝着外面喊道:“大嫂,有啥事等歇過了晌再說。”
“你等得我可等不得。”莊善若依舊拍門,故意手上用勁,將門拍得山響。
“鬧騰個啥?”童貞孃的房門沒開,許陳氏卻掩着懷出了房門,一見莊善若臉色便沉了下來,喝道,“你做什麼,好好的正歇着晌呢,偏生鬧得沸反盈天的。”她頭上勒了條帶子,是犯了頭痛的舊疾。
莊善若也沒和許陳氏客氣,不卑不亢地道:“倒是擾着老太太了,我不過是找弟妹問句話。”
許陳氏不滿:“要問便問,用得着這樣鬧騰嗎?”
“那便要問問弟妹了,素來是個耳聰目明的,饒是我將門敲得這般響,也沒能喚她起來。”
許陳氏扶了額,喊道:“二郎媳婦,你趕緊的,有啥話也出來說個乾脆,可別盡擾得人睡不好覺。”
童貞娘無法,只得起來,打開門還裝作哈欠連連的樣子,笑道:“昨兒後半夜元寶尿牀,可是折騰了一陣,這會子犯了春困,可不是一下子便睡沉了。”她面含春色,倒真像是剛睡醒的樣子。
許陳氏哼了一聲,自是由許家玉扶了坐到了廳堂裡。
“大嫂找我啥事?元寶還一個人在房裡睡着呢。”有話快說,可別耽誤時間。
“也沒啥大事,不過是找弟妹白問一句。”
“啥?”
“弟妹午飯到後院摘了幾棵油菜,可見着我那個藍花包袱?”莊善若開門見山。
童貞娘笑:“我還當是啥事呢?見着了,大嫂層層疊疊地裹了,也不知道裝了啥好東西,有心腆了臉求着大嫂給開開眼,又張不開這口。”
“不過是我在外面接的繡活,再好也是別人的。”
童貞娘低頭摳了指甲,閒閒道:“開開眼界也是好的,可有日子沒見着那麼好的料子了。”
許陳氏狐疑地看着兩人打着太極。
莊善若含了笑道:“弟妹怕是昨兒熬了夜糊塗了,這幅裙子是別人的,看過了竟忘了還回來,讓我好一頓找。”
童貞娘像是被蠍子蟄了似的跳將起來,急得紅頭赤耳:“大嫂這話是啥意思?”
莊善若不語,只是噙了笑看着童貞娘。
童貞娘細細的眉頭一擰,衝着許陳氏兩手一攤,道:“娘,你倒是評評理。我愚鈍,大嫂這話裡話外竟說我成了賊了?我是不像大嫂見多識廣。可再沒見識,也穿過十幾年的好料子,哪裡眼皮子就淺成這樣?”
童貞娘又拉過許家玉,道:“我知道大嫂素來看我不對眼。可是若是原先是小妹打量了你那寶貝包袱一眼,這會子難不成小妹也有了嫌疑?”
莊善若見童貞娘發急,她卻不急:“弟妹莫急,拿了也無妨,還回來就是了,費那些嘴皮子做什麼?”
童貞娘氣得紅了臉,衝着莊善若點着手指頭道:“喲。原來大嫂一心篤定當我是賊。我倒是請大嫂細想想。自從住進了這院子。可是安生過?往大里說,娘收着的那十兩銀子也沒長翅膀就這樣沒了;往小處講,還有那一咕嚕香腸。東西丟了,大嫂不想着外賊。竟一心懷疑到我身上,我童貞娘臉上是刻了賊字還是怎麼的?哼,我知道,大嫂是不耐煩在我們家呆着了,可是你一日沒出許家門,我可還是一日敬你是大嫂……”
“夠了!”許陳氏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她知道童貞娘不是省油的燈,可這會子她怎麼的也得偏幫二郎媳婦,“大郎媳婦。你若是沒證據,可別在這兒誣衊人。”
童貞娘聽許陳氏幫她,心裡不由得一陣得意。
許家玉道:“大嫂,要不我再幫你仔細找找?”
莊善若身子不動,接了許陳氏的話道:“老太太說的是。我膽兒小。一看那包袱不見了,便慌了神,只不過是找弟妹問一問,哪裡就扯上什麼賊不賊的了呢?”
童貞娘愈發得意,裝作委屈地道:“大嫂可不就這個意思?”
“那幅裙子樣式倒是普通,不過是裁裙子的料子金貴,我沒聽過,怕是老太太見多識廣,見過也未爲可知。”
許陳氏一時好奇:“啥料子?”
“雲錦。”
“呦,這料子可不是一般人穿的。”許陳氏一驚道,“前幾年宗長家的大老爺返鄉,大太太穿的便是那雲錦裁的衣裳,那可着實金貴,即便是有銀子也沒處買的。”
童貞娘一怔。
莊善若看在眼裡,繼續不動聲色地道:“還是老太太見多識廣,那裙子的主人非富即貴,我接了這趟繡活可是誠惶誠恐,就怕有個差池,繡錯了一針半線的。這會子倒好,乾脆連整個包袱都丟了。這裙子是在我們院子裡丟的,我說到底還是許家媳婦,那貴人若是追究起來,我們一家子可都是要吃官司的。”
許陳氏將目光投到童貞娘身上,沉沉道:“二郎媳婦,可都聽着了?你們妯娌間開玩笑不是不可以,可也別過了。你看大郎媳婦急成什麼樣了,趕緊的將那裙子拿出來。都是當孃的人了,倒還是玩心重。”
許陳氏給童貞娘鋪了個臺階。
童貞娘這才知道這裙子不一般,心裡直叫晦氣,訕訕地笑道:“娘,你看,我本不過是想逗逗大嫂,沒成想大嫂竟惱了。”她一轉身回房取了個藍花包袱回來,送到莊善若手裡,道:“大嫂,你可千萬別惱我。”
莊善若暗暗鬆了口氣,她還不放心,當了衆人的面打開層層包袱皮兒,將那妃色的裙子取出來一抖,頓時滿室生輝。
“好好,這料子好,這繡的花也好。”許陳氏頭也不痛了,頻頻點了頭讚道。
“這是什麼?”許家玉細心。
莊善若定睛一看,裙襬上不知道沾了什麼,竟是十幾處半個小拇指蓋大小的黃褐色污漬星星點點。
童貞孃的臉色頓時煞白:“我不過是展開看了看,試穿了下。定是元寶這悖時的,灑了茶漬上去。我就說呢,剛沏的茶,怎麼就灑了半杯。大嫂莫急,我幫你洗洗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