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善若心中微微一動,卻也不好說些什麼。能說什麼呢?難道當着許陳氏與童貞孃的面說二老爺的四姨太鸞喜對許家安另有想法,即便是生育了孩子,依然是癡心不改?
“鸞喜這丫頭是個有良心的,怪不得交了好運!”許陳氏臉色稍霽,“大郎這趟去州府趕考,全靠了她在二老爺跟前仔細打點,沒一樣不是妥當的。”
“可不是這話呢!”童貞娘順着竿爬,恭維道,“那也是我們家以前對他們家有恩,她記在心底,想着法子要回報我們呢!”
“唉!”許陳氏喟嘆道,“正所謂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原來鸞喜在許家老宅的時候不過半是親戚半是丫鬟,沒想到如今竟然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若是許念祖長大了再有些出息,那前程更是不可限量的。短短几年,一榮一衰,不由得讓人徒生感慨。
童貞娘卻道:“娘別嘆氣,眼看着日子就要好起來了。大郎這一去,必然是要中的,回來便是舉人老爺了;二郎在縣城裡把二老爺的兩個要緊鋪子管得妥妥當當的,也積累了不少的人脈。兄弟兩個,一個爲仕,一個經商,相輔相成,我們這個家慢慢地也就能興盛起來了。到時候,娘你就安心當你的老太君吧!”
這一番話哄得許陳氏又高興了起來,道:“若是真能像你說的這樣,那我可要日日唸佛了。怎麼。我聽說原先二老爺應承下來的事又沒什麼動靜了?”說的自然是那鄉試主考的後門。
莊善若退到一旁,心裡盤算着。鸞喜雖說極力想着將許家安留在身邊,可是事關許家安的前程。她總不至於從中作梗吧?
“我也正覺得奇怪呢!”童貞娘瞥了莊善若一眼,略略壓低了聲音道,“娘,我聽二郎說,這番京城裡有些變動。大郎鄉試的事在我們看來是大事,可對大老爺來說不過是芝麻綠豆小事。我私心想着大老爺恐怕也沒精力搭理這些事,總得等這陣過去了。風平浪靜了,纔好提一提。反正離鄉試還有一個多月呢。”
許陳氏點點頭:“你有空沒空的也多去宗長府上看看四姨太,我們家也算得上是她半個孃家,她好不容易得了個小少爺,可別叫什麼眼紅的人暗地裡下了絆子了。”說的是失寵的三姨太嫣紅。
“娘。你是不知道,我那次進府偷偷地去問了四姨太身旁伺候的月兒——那丫頭跟了四姨太兩年,倒不像別人那般木木的,透着幾分機靈勁兒——說是二老爺疼小少爺疼得緊,若是在府上,總要親自過來抱上一抱。愛屋及烏,倒是冷落了二太太,更不用說大姨太二姨太了,就是那三姨太。一個月頂了天了也就能留二老爺宿上一晚。”
“嘖嘖!”許陳氏搖搖頭,“你暗地裡和四姨太說說,做妾的即便是再得寵。也要給自己留點後路,若是被當家主母厭棄了,那可是大大不妙的。再說了,到底在宗長府上,四姨太根基不穩。”
這倒是許陳氏的經驗之談,可莊善若卻在想。京城的變動,莫非是鄭小瑞這條小泥鰍攪動的?不過。即便是他掀起軒然大波也與她無關,只要賀家人安好,只要緣來安好,一切便都好。
童貞娘笑道:“娘說的是,我找個合適的時候和四姨太說說——不過,我看她也是懂得韜晦的,必不會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來。”
莊善若見她們婆媳兩個聊得熱火朝天,全然當她是透明的,便上前一步道:“老太太,若是沒什麼事,我先下去了。”
許陳氏眼中的笑意突然又隱退了下去,她衝童貞娘呶呶嘴:“二郎媳婦,將那支蠟燭換了,烏突突的害得我腦仁疼。”卻不接莊善若的話茬。
童貞娘幸災樂禍地瞥了莊善若一眼,從旁邊桌子的抽屜裡摸出一支蠟燭來,湊到那支燃得只剩寸餘的殘燭上。“滋”的一聲,火苗歡快地舔上了蠟燭簇新的燈芯,跳騰出明亮的光來。童貞娘一口將那殘燭吹滅,又將新的蠟燭粘到那一堆燭淚上。
許陳氏的臉色突然也明亮了幾分,臉上的那些溝溝壑壑無處遁形,兩撇深深的法令紋,給她的臉帶上了幾分嚴厲來。
“老太太,若是沒事,我先走了。”
許陳氏卻不說話,眼睛往上翻了一翻。
童貞娘嗔道:“大嫂好家教,長輩面前,到底還有什麼事這麼火急火燎的?”
莊善若知道許陳氏與童貞娘兩個正雞蛋裡挑骨頭呢,所謂多說多錯,乾脆就閉上嘴,等着許陳氏的下文。
果然,許陳氏將那串念珠從袖中甩出來,道:“二郎媳婦,我也沒那個精神了,你和你妯娌說說。”
“是,娘!”童貞娘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側過身子對着莊善若似笑非笑地道,“大嫂,也沒什麼事,不過是四姨太差人送吃食的時候,還順道捎了一張請帖過來。”
“請帖?”
“可不是,這一晃,念祖小少爺出生也快三個月了。”童貞娘眉眼笑得彎彎,“宗長府上準備熱熱鬧鬧地給小少爺辦場百日宴呢。”
“哦——”莊善若心裡想,許德孝中年得子,自然是要排場一番,只是,這與她又有什麼相干?
“喏,這帖子還擱在這兒呢!”果然條桌上放了一張紅底燙金的帖子,原先光線暗看不大清,此時在明亮的燭光下,紅的喜氣,金的耀目。
“哦!”莊善若又是一聲,卻不由帶了置身事外的漠然。
“我剛纔和娘商量了,我們家也拿不出什麼體面的禮物來,金的銀的玉的,人家見多了也不稀罕。”童貞娘骨碌碌了眼珠子,道,“就是再淘騰點老底子,也不能露出好來,倒不如送點貼心的……”
莊善若隱隱約約地明白了:“那,老太太的意思?”
許陳氏不說話,只將手中的念珠轉得飛快。
“我聽四姨太說,你上回送給小少爺的那幾件小衣裳倒是好得很,不但軟和,而且上頭的花色也精緻,竟比縣城繡莊裡買的還要好些,更不用說府裡的那些丫鬟婆子做的了。”童貞娘說到這兒故意頓了頓,見莊善若不接話,只得道,“我們想着,別的也拿不出手,倒是大嫂這手藝卻是千金難買,若是能給小少爺精精細細地做上幾色針線,那可是再合適不過的了。”
莊善若明白了,點頭:“這本不算什麼,我仔細做幾樣就是了。”她心裡盤算着快入夏了,夏天的單褂子倒是比冬天的棉衣容易得多了。
“我就是說,大嫂是個爽快人,也不枉四姨太和大嫂交好一場。”童貞娘喜滋滋。
許陳氏臉色也和緩了下來,開腔道:“百日宴就在大後日,大郎媳婦,你這幾日也別盡往外頭跑了,在家好好定下心來做做針線就是了。”
莊善若心裡不爽快,道:“老太太別擔心,我總在開宴前將針線準備妥當了交給你就是了。”言外之意,你管我着不着家,我能按時交貨便是了。
許陳氏卻大搖其頭:“百日宴那天,大郎媳婦你也得隨我們一道進府道賀去!”
“老太太,我就不去了。”莊善若推辭,“我小門小戶出身,也沒見過什麼世面,沒的丟了老太太的臉。”
“怕啥,聽說宗長府上叫的也都是自家人。”許陳氏道,“感念宗長家對我們家的恩情,那日少不得我也得過去坐上一坐。大郎現今不在家,你便是代表了大房。四姨太明裡暗裡幫了大郎許多,你若是不露面,豈不是大大的失禮?”
莊善若面有難色,伍彪腿傷未愈,她哪裡有心情去參加什麼百日宴?
許陳氏見莊善若遲遲不肯答應,臉色便沉了下來:“大郎媳婦,說到底,你還是我們許家明媒正娶的媳婦。你就是不替許家想想,也得替大郎想想,在這節骨眼上,萬一有些什麼失禮的,惹得人家心裡不痛快,可是會因小失大的。你就是心裡再不樂意,也得撐了笑臉隨我們一同進府去!”
許陳氏可有日子沒說這麼重的話了,莊善若心裡咯噔了一下。她一個同宗的外姓媳婦,許德孝的庶子的百日宴去或是不去,又有什麼相干?莫非,還有人盯着她不成?
童貞娘趕緊笑了幾聲道:“老太太也彆着急上火了,都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爲着大郎的前程,大嫂定是會去的!”
莊善若微微冷笑,不說話。
童貞娘趕緊又將那張請帖抓到手裡,送到莊善若的面前,笑道:“還是大嫂面子大,四姨太知道大郎出門趕考去了不在家,倒是將你的名字清清楚楚地寫在了帖子上。”
莊善若覺得奇怪,定睛一看,果然上頭寫了她的名字。
“大嫂雖說心不在許家了,可許家人卻沒一個將你當做外人。”童貞娘又開始含酸拈醋了,“人家可是下了帖子正兒八經地請你,你怎麼說也得圓了四姨太這個臉面。人家可不比以前了,就是府上的一些事,二太太也和她是有商有量的了。”
莊善若只覺得奇怪,鸞喜像是篤定她不會去百日宴一般,特意地在請帖上加了她的名字。
她到底是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