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氏很稀罕地摟着女兒的肩膀,把臉貼在她的臉上:“我就你一個女兒,不慣着你慣誰?我們寶兒乖巧懂事着呢,慣不壞!慣壞了也沒關係,有你爹和六個哥哥給你撐腰,誰敢有意見?”
沒想到,在自家書香氣十足的孃親口中,居然能聽到如此“匪氣”的話語,這是不是近墨者黑?顧夜樂得咯咯直笑。
這時候,二門上的婆子來回報說,衛御史的夫人和姑娘來訪。衛御史家的姑娘?不就是昨日女兒宴請的衛姑娘嗎?昨兒才聚過,今日又來訪,難道有什麼急事或者難事?
難得有閨女能說得來的小姐妹,君氏自然要給對方几分面子,便趕回自己的院子,換了身見客的衣裳,來到榮安園待客的花廳。
見君氏從外面走進來,衛家母女放下手中的杯盞,站起身來,向她見了禮。君氏臉上掛着和煦的笑容,微微擡手道:“衛夫人、衛姑娘,不必多禮。請坐!”
這時候,顧夜也從明珠閣趕過來。衛夫人出身不高,自打進入鎮國公府,神情舉止間便有些拘謹,見了身爲鎮國公夫人的君氏,竟吶吶地不知該說些什麼。
顧夜的到來,就好像潤滑劑,打破了僵局。她臉上掛着熱忱的笑容,上來就向衛夫人行了個晚輩禮,聲音清脆甜美又不失真誠:“聽衛姐姐說,衛家嬸孃繡得一手好繡藝,葉兒心馳不已,早就想去拜訪嬸孃,又怕太冒昧。”
君氏也在一旁道:“我這閨女,其他樣樣都好,就唯獨在繡藝上,七竅只開了六竅——一竅不通。她最欽佩那些女紅好的小姑娘,在流泉山莊的聚會上,贏了一把雙面繡團扇,當寶貝似的收起來,對令愛更是誇了又誇。”
談起自己擅長的話題,衛夫人終於漸漸放開了。她慈愛地看了自家女兒一眼,謙虛地道:“她那手繡活,只不過勉強能看罷了。當不起褚姑娘的稱讚。倒是褚姑娘,小小年紀,就已經是九級藥師了。外面都傳褚姑娘是藥娘子轉世呢!”
君氏微微嘆了口氣,道:“我這個當孃的,寧可她不做這九級藥師。只希望她有個快樂無憂的童年時光……”
“衛姐姐說進我心坎兒裡了。我就喜歡製藥,可以用癡迷來形容。我製藥的時候,身邊所有的一切都彷彿消失了似的。天地間只剩下我跟那些藥材。
君氏一想到女兒不過十來歲的年紀,吃了過少苦,受了多少累,才學得這一身的本事。如果不是自己的錯誤決定,女兒本該在父母的陪伴,哥哥們的愛護下,無憂無慮地成長。即便流放之地清苦一些,一家人緊着一點,也足夠給女兒一個寬鬆幸福的家。
府上六位公子,褚二親事已經定下,褚小五的親事也提上議程,老大的也有了眉目,剩下還有三個大小夥子還沒有着落呢。
君氏的目光,停留在女兒身上。那活潑俏麗的小姑娘,彷彿跟衛姑娘有說不完的話似的。她忍不住欣慰地道:“瞧,兩個小姑娘聊得多投機。我們寶兒剛到京城不久,沒幾個談得來的朋友。希望衛姑娘能多來家中玩。”
無論是老三、老四還是老六,跟衛家小姑娘的年齡都相差不大,說不定這就是兩人的緣分呢?
她接過布包,緩緩地打開,露出裡面精美的“春蘭如蕊”雙面繡。繡品上的蘭草,清雅、潔白,栩栩如生。雙面繡一打開,整個客廳都彷彿增添了幾分春意。愛蘭的君氏,瞬間被吸引,眼睛一瞬都捨不得移開。
她又拿起另一幅,又是兩種名貴的蘭花……四幅炕屏,正反面共八種各具特色的蘭草,花朵清新素雅,渾身散發着高潔、清雅、幽香的氣質。君氏幾乎沉醉其中,拿起就捨不得放下。
君氏也終於把目光依依不捨地從炕屏上移開,帶着疑問地看向衛夫人。衛夫人帶着感激,把昨日驚馬車毀,女兒蒙鎮國公府上公子救下的事情說了出來。
兩位母親越聊越投機,越聊越有共同的話題。衛梓萱看着兩位同樣心疼女兒母親,心中有些無奈——孃親,早就把今日來的目的,拋之腦後了。
衛夫人也順着她的視線,看向兩位笑得跟兩朵嬌美的鮮花似的小姑娘。褚姑娘瞧着就是好性子,又不會看不起自家的家世,女兒能結交上這樣的朋友,也是好事。
“這……是衛夫人繡的?果然是名師出高徒,有你這個孃親的教導,衛姑娘的繡藝纔會如此出衆!”君氏來到衛夫人身邊,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塊繡屏。
那個清雅頎長的身影,在腦中一閃而過。衛梓萱停頓了兩秒,輕聲道:“昨日若不是三公子出手相救,梓萱就要跟身邊的丫鬟一樣,重傷昏迷,整個年節都要在牀上躺着了。”
“哎呦,差點把正事兒給忘了!”衛夫人轉眸看到貼身丫鬟捧着的布包,才恍然地想起自己的來意。
能夠把普通的藥材,製成能治病救人的藥品,尤其是能治療疑難雜症的藥,心裡別提多有成就感了!”顧夜或許不知道,她在聊製藥的時候,整個人都彷彿在發光一樣。
褚姑娘在外流落十幾年,學得一身製藥的本事,吃得苦肯定不比女兒少。每個做孃親的,如果可以選擇的話,寧可女兒平庸一些,也不希望她爲了生存(生活),逼着自己優秀!
“不嫌棄,不嫌棄……”君氏珍愛地撫摸着每一幅炕屏,“這麼好的手藝,這麼生動的蘭草,怎麼可能會嫌棄?”
女兒太乖巧,太文靜,不太愛出門。她也擔心女兒參加京中閨秀聚會時,會受委屈。女兒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是該多出門走動走動,將來嫁了人了,規矩就多了,再沒有閨閣中時的自由愜意……
鎮國公府上的公子?英雄救美?君氏母女互相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中都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絲欣喜。
衛梓萱抿嘴一笑道:“我也沒覺得學刺繡很辛苦。做自己喜歡的事,再累都不覺得苦!”
“這是給鎮國公府的謝禮,還望夫人不要嫌棄纔是!”衛夫人把繡品放在花廳的桌子上,方便君氏觀賞。
顧夜沒想到孃親居然如此可愛,也有沉迷於外物的時候。她替自家孃親問道:“衛夫人說的謝禮,不知是何意?”
“衛姐姐,我家有六位哥哥呢,是誰在你爲難時候出手相助,你知道嗎?”顧夜還挺喜歡這個安靜的小姑娘的,並不排斥多她這個嫂子。
坐在她身邊的顧夜,拉着她的手笑道:“習慣就好!我娘總覺得我在外面吃了苦受了罪,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東西,都送到我面前補償我。其實,我真沒覺得自己有多苦!”
可是偏偏,她和夫君盼了好多年的女兒,被一個山村婦人苛責虐待,爲了生存努力掙扎,爲了改變命運不屈向上……每每想到這兒,她的心就像被針紮了一樣刺痛無比。
正面的翡翠蘭葉綠似熒光一般,花紅如火耀眼,花葉交相輝映,如同一尊精美的翡翠飾品,秀麗而奪目,令人心生嚮往。而背面潔白的蕙蘭花朵碩大而精美,彷彿傳出濃郁飄遠的香味一般……
衛夫人見鎮國公夫人喜歡,心中最後一絲忐忑,此時也煙消雲散。女兒說得對,送禮就要送到主家的心裡,要不然再貴重也是徒然。
鎮國公夫人的話,衛夫人感同身受。別的女孩兒在孃親懷中撒嬌的時候,女兒已經用小小的手,捏起了針線。稚嫩的小手上,紮了一個又一個針眼,含着眼淚也乖巧地練習下去。十冬臘月天,家中買不起炭火,女兒的手凍得紅腫不堪,刺繡卻從未停下……
衛梓萱用力地點點頭。她繡出一幅自己滿意,別人稱讚的繡品時,心中的那種喜悅,是無法形容的。這就是所謂的成就感吧?
“可不是嘛!多虧了三公子……梓萱從令愛口中得知夫人喜好蘭花。巧了,我前些日子繡了四幅蘭草炕屏,雖然不值什麼,也代表我們的誠意!”衛夫人把繡品往君氏手邊推了推。
原來是老三啊!那可不太好辦了!老三狡猾得跟狐狸似的,心眼多得賽過篩子,就是她們娘倆加一起,也糊弄不住他!君氏有些失望地看向衛家小姑娘,要是換成老四就好了。他應該喜歡這樣文文靜靜的閨秀!
心中雖然有些遺憾,但君氏依然笑着道:“別說衛姑娘是我們寶兒的手帕交,即便是陌生人,需要的時候也理當相助。衛夫人你太客氣了。”
“褚公子於我們有恩,於情於理,都是應該登門感謝的。”衛夫人笑着起身道,“這快要過年了,夫人事忙,我們就不打擾了。”
君氏要留衛家母女用飯,被衛夫人婉拒了。母女倆將衛家母女送到二門外,目送兩人離開。君氏嘆了口氣,不無遺憾地道:“如果救了小姑娘的,不是你三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