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第二天一早離開了泉水山莊,回市中心。
康誠醫院。
程昊恢復得很好,能靠坐在牀頭做一些簡單的動作,但還是不能下地。
畢竟斷了幾根肋骨,畢竟腦子受到重創,畢竟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長達半年之久,程昊告訴自己,這種連吃飯都要人喂的活動能力還是可以理解的。
還覺得,被人喂着吃飯,挺好的。
“張嘴。”盛北瑜提醒。
程昊乖乖照做,順便提意見,“能不能不喝小米粥了,吃點別的?”一天三頓小米粥,他還真有些受不了,嘴巴里都沒味道了。
“不能。”盛北瑜擡眸,瞪他,“醫生說了,你太久沒吃東西了,之前一直打營養液,眼下先把胃養好纔是關鍵。”
“再張嘴。”她勺子遞到他嘴邊。
本來以爲他醒來了,她就能跟他算賬的,可誰知他這麼虛弱,還得她伺候。
程昊張口吃下,問,“你媽還在給你找男朋友?”他比較在意這件事。
“沒有。”盛北瑜停頓下來,心情似乎很好,“明天我哥就回來了,放心吧,我媽肯定會轉移注意力。”
她已經能夠想象出盛北瑾被逼着結婚的場景了。
她就可以解放了。
“你哥?”
“不是我大哥,是我親哥,盛北瑾。”盛北瑜解釋。
程昊點點頭。
兩人一個喂一個吃,很快一碗小米粥見了底。
盛北瑜把碗放在桌上,起身把蓋在他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手倏然被攥住了,“北瑜,謝謝。”
照顧了昏迷的他,半年之久,如今他醒了,她還在照顧他。
他何其有幸,才能在顛簸數年後遇見一個她。
不管她以前如何,以後的人生纔是他期待的。
盛北瑜垂眸,靜靜看着他,自然知道他這聲謝爲的哪般。
本來想說他們之間不用說謝字,可又好像,一句謝謝能讓過去的疲憊都消失了。
一直被他攥着手,她不自在起來,“快鬆開呀,一會護士會來……唔。”
程昊一隻大掌扣在她腦後,咬住她的脣,久違的感覺襲來,他心動不已,越發激烈地含吮着她柔軟脣瓣,舌尖挑開她的牙關,探進去。
盛北瑜也想他,想得骨頭都是痛的,她闔上眼眸,傾身過去,主動回吻他。
他醒來幾天,兩人從沒親吻過,程昊的身體不能動,她又不好意思在他清醒的時候主動吻他。
這一吻,令人心悸。
充斥着消毒水味的病房,脈脈溫情在流淌。
這般溫情的場景,落在別人的眼中,卻成了刺骨扎心的利劍。
兩人動情親吻,自是沒有注意到病房外的女人。
四片脣瓣分開。
盛北瑜還有些氣息不穩,雙手撐在病牀兩邊,生怕自己壓到他。
這個姿勢維持久了,還挺難受。
程昊指尖摩挲着她嫣紅的脣瓣,似在回味,病態的臉都因此染上了點緋紅的顏色。
“要不要吃蘋果,我給你削一個?”半晌,盛北瑜小聲音問。
“會麼?”
“……”盛北瑜拿起桌上一個洗好的蘋果,捏着水果刀,慢慢削皮,低着頭說,“你也太小看我了。”
她又不是沒削過蘋果,就是技術不太好而已。
程昊垂斂下眸子,靜靜看她削蘋果。
蘋果皮一直在斷,削的最長的一截還沒有手指長,削下來的皮還挺厚,果肉都被浪費了,技術着實不怎麼樣。
他忍不住曲起手指在她腦門上彈了一下,“這還叫會削蘋果?”
“呀!我好不容易削這麼長,都怪你,給弄斷了。”盛北瑜懊惱道,聲音嬌嗔。
姜一瀾實在忍受不了了。
她站在病房外這麼久,程昊居然都沒看見她。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她根本不相信,他會對女孩子寵愛到這種地步。
是,程昊一直都是溫柔的。
可他對別人的溫柔和對喜歡之人的溫柔,一點都不一樣!
之前,他對她,也僅僅是說話溫和,做事體貼,他對盛北瑜,卻是一種自然而然表現出的寵愛,會溫柔的親吻她,會嗔罵她削蘋果技術不好,還會玩笑般彈她腦門。
許是姜一瀾的眼光太灼灼,程昊陡然擡起頭。
半掩的房門外露出一個女人的身影。
很熟悉。
盛北瑜隨着他的視線往外看,也看到了姜一瀾。
聽說程昊醒了,她本來就是來看他的,現在被發現了,她直接推開門進來了。
說起來,比起盛北瑜,她來這裡很天經地義。
她是程昊名義上的未婚妻不是麼?
盛北瑜手頓了一下,還剩下小半個蘋果皮沒削下來。
姜一瀾穿着露肩的雪紡及膝裙,一雙白色的平底皮鞋走在地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響,一步一步走過來,站在病牀邊。
她很自然的從盛北瑜的手裡接過未削完的蘋果和水果刀。
接替她,將剩下的蘋果皮削完。
三下兩下,一圈圈薄薄的蘋果皮在姜一瀾的手指下脫離了果肉。
她這番動作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現在程昊醒了,她這個正牌未婚妻可以接替盛北瑜的工作照顧他。
“給。”姜一瀾將蘋果遞給程昊。
程昊面色平靜地接過,姜一瀾心裡正開心,卻見他把蘋果放在桌上。
“既然來了,就坐吧。”他聲音淡淡。
平時也就盛北瑜一個人在病房裡,唯一一把椅子被她坐着。
姜一瀾看向盛北瑜,眼神示意她可以讓位置了。
如果是姜一瀾自己要求的,盛北瑜說什麼也不會讓開,可發話的人是程昊。
她站起身的瞬間,程昊握着她手腕,另一隻手拍拍牀邊,“坐這兒。”
盛北瑜微微一愣,被他拉着坐在牀邊。
姜一瀾的臉色變了。
“程昊……”
不等她把話說完,程昊直接道,“聽我說。”
他一隻手抓着盛北瑜的手一直沒放開,這個姿態已經讓姜一瀾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麼。
“是我對不起你。”程昊開門見山,明說,“當初有些事情要做,不得不接近你,我們的開始是一個錯誤,這個錯誤我不想繼續下去了。從頭到尾,你都是無辜的人,我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如果可以,你可以提任何要求,我都會滿足你。”
“呵。”姜一瀾低笑了一聲,“接近?錯誤?彌補?程昊,你的意思是從來都沒喜歡過我。”
程昊看着盛北瑜,回答,“是。從來沒喜歡過。”
姜一瀾脣角的笑擴大,那笑,慘淡得很,“你說了,我可以提任何要求。如果我說我要你跟我在一起呢?”
盛北瑜渾身一僵。
“這個我不能答應你。”程昊說。
姜一瀾失笑,“你說了可以滿足我任何要求的,我就只有這一個要求。”
盛北瑜扭過頭來,直視姜一瀾,“他不愛你,因爲一個要求勉強捆綁在一起的兩個人不會幸福,你不會幸福,他也不會。何必呢。”
姜一瀾脣角抖動一下,沒說話。
她何嘗不知道。
可她不甘心啊。
她喜歡的人,她的未婚夫,居然從來沒有喜歡過她,一切都是一個錯誤。
擱一般女人身上,能甘心嗎?
更何況是她這樣,從小被寵大的人。
她已經失去一切了,不想再失去他。
姜氏集團已經落在姜家二叔手裡,她們母女倆守着姜家別墅和幾家連鎖店。
“除了對不起,不知道跟你說什麼好。”程昊平靜道,“因爲個人問題將你捲進來,確實是我對不起你。”
從她進來,他已經說了太多聲對不起。
每句話裡都帶着對不起。
“我喜歡的人是她,我之前也曾辜負過她,在我被判定爲植物人的時候,是她,堅持照顧了我半年,我能醒來,可以說,是因爲她。我不想再一次辜負她。”程昊一字一頓地說。
“所以,只能辜負我是吧。”姜一瀾擡頭,眼淚浸潤了眼眸,“程昊,在你被判定爲植物人的時候,我也沒嫌棄過你,我也想一直照顧你,可我……我根本沒有機會,我連見你一面都不能啊!”
這半年來,她不是沒來過醫院。
傅景堯攔着她,不讓她見他。
盛北瑜微微低下頭,她見不到程昊,很大一部分原因來源於她。
她不想看見姜一瀾,就讓傅景堯幫忙了。
現在被她這麼說出來,她還覺得挺難爲情的。
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手段。
“我知道。”程昊說。他知道姜一瀾是對他有感情的,正因爲這樣,他才更加覺得愧疚,“總之,是我對不起你。”
他還在說着對不起。
姜一瀾苦笑一聲,覺得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他不會答應跟她在一起,而她,也不想看着他們在一起的樣子。
她離開了醫院。
——
盛北弦和楚心之回到景山別墅就接到了老宅打過來的電話。
讓兩人明天把幾個孩子帶到老宅,說是盛北瑾明天回來,一家人一起吃個飯。
楚心之頗有些哭笑不得。
兩位老人爲了讓他們過去,經常找各種理由讓他們回老宅吃飯。
感覺每天都是特殊日子,每天都在過節。
能理解的,兩個小傢伙從一出生就在老宅住着,兩位老人自然不捨得。
盛北瑾離開家都快有一年了,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是該見見。
第二天,盛北弦、楚心之就帶着幾個孩子回老宅了。
一進前院,就看到了停着一輛軍牌悍馬,果然是盛北瑾回來了。
站在院子裡都能聽見正廳傳出來的歡聲笑語。
彥彥鬆開手,往大廳奔去,小爍邁着沉穩的小步子也往大廳走,楚默走在小爍後面。
盛北弦和楚心之則走在最後面,步伐不疾不徐。
“太爺爺!太奶奶!”彥彥揚着大大的笑臉朝沙發上坐的盛老爺子衝過去。
“哎呦呦,我的乖曾孫,慢點慢點。”老爺子笑呵呵得張開手,迎接小傢伙,半路卻被盛北瑾截了去,他兩手扣住小傢伙的腋下,把他舉起來,抱過頭頂。
“都長這麼大了?我走的時候才一丁點大呢。”盛北瑾在家也穿着軍裝,稍顯黝黑的麪皮帶着幾分嚴肅,此刻笑着,倒也讓人覺得親近,“乖,叫叔叔。”
彥彥轉着滴溜溜的眼珠,乖乖叫了聲叔叔。
盛北瑾樂得大笑。
馮婉端着茶杯,嗔怪道,“也不想想你走了多久,可不長大了麼?當初還跟我說兩個月就能回來,結果呢,一年也沒回來!”
盛北瑾單手抱着彥彥,摸了摸鼻子。
當初也是不想家人太擔心,才謊報了時間。
這一走,就是一年。
盛老爺子捏捏眉心,沒好氣說,“行了,孩子剛回來呢,幹什麼說這些亂七八糟的。”
馮婉沒爭辯,打住了話題。
隨後,小爍和楚默也過來了。
“太爺爺,太奶奶。”小爍乖巧地喊。楚默小手比劃了一下,朝兩位老人笑笑。
盛老爺子一彎腰,抱起了小爍,放在腿上,捏捏他的小臉,“嗯,比上次來長了點肉。”
“來來來,默默,坐這邊。”盛老太太拍了拍身邊的位置。
楚默乖乖地坐了過去。
“爺爺,你讓小爍坐在沙發上,小傢伙重着呢。”隨後進來的楚心之笑着說。她現在都有些抱不動兩個小傢伙了。
自從過完週歲後,盛北弦也很少讓她抱着。
“不礙事,抱會兒不累。”盛老爺子笑說,招呼兩人,“趕緊過來坐,開車來的吧。”
盛北弦應了一聲。
“大哥!大嫂!”盛北瑾打招呼。
盛北弦看向他,注意到他的肩章,露出一個笑,“又升了,不錯。”他拍拍他肩膀。
楚心之笑着點了下頭。
感覺盛北瑾成熟了許多。
皮膚較之以前黑了不少,雙眼更加深邃如淵,氣質也更加沉穩。
盛北瑾把彥彥放下來,朝家裡傭人說,“把我房間裡一個黑色的盒子拿過來。”
“剛到家,先坐下休息吧。”馮婉笑道,“這次回來短時間內應該不會走了吧。”
盛北瑾喝了口茶,“不會了。除了特殊情況,應該會一直留在H市。”
馮婉喜不自禁,“那正好,趁這個機會把終身大事給定了,免得這成了我的心病。”
盛老爺子幫小爍剝香蕉,頭也不擡說,“你媽這提議我看行。你着實也不小了,以前總拿你大哥當藉口,現在人家兩孩子都會打醬油了,你媳婦兒還沒着落,也忒不像話了。”
“太爺爺,我不會打醬油。”彥彥突然擡起頭接話道。
盛老爺子:“……”
衆人:“……”
楚心之嘴角動了動,捏着他的小嘴巴,“就你話多。”
“你爺爺跟你說話呢,要記在心上。”盛老太太說。
“行,記住了。”
盛老爺子:“光記住可沒用,要做到。”
彥彥小朋友看懂了,全家人都在教育這個穿綠衣服的叔叔,他學着老爺子的口吻,也教育道,“光……記住可沒用,要做不到!”
不大點的孩子,說話還帶着小奶音。
盛北瑾:“……”大哥,管管你兒子。
盛北弦在彥彥頭上揉了一把,借用楚心之一句話,“就你話多。”
正廳裡衆人都笑噴了。
傭人從樓上拿下來一個黑盒子,“二少爺,是這個嗎?”
“恩。”盛被禁接了盒子。
馮婉問,“這是什麼?”
“給小侄子帶的禮物。”盛北瑾笑着說,“家裡人都有,等一會吃完飯再發。”
他把盒子打開,裡面有兩把槍,還有一個坦克,非常逼真,幾乎分辨不出來真假。
“這……”馮婉剛開口,盛北瑾就說,“假的,我親手做的模型,給他們玩。”
他讓三個孩子挑選,小爍選了一把槍,彥彥看着那坦克模型挺大的,就要了那個,剩下的一把槍給了楚默。
“怎麼沒看見北瑜?”盛北瑾問,“她都大三下學期了,學業應該不忙吧。”
馮婉:“別管她了,這丫頭成天早出晚歸的,中午一般都不回來吃飯。洗個手可以開飯了。”
衆人紛紛起身,往小餐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