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咯噹年貪了多少?着實有點兇殘了,接近千萬。所以可想怒春十的確是過過好日子的。一時榮華一時地獄,貪官的下場可想而知,因爲上繳退還了不少,得咯保住了一條命,後來鑑於交代事實態度良好,無期改判成近三十年的大獄,他都這個歲數了,如果再碰不上“大赦”什麼的,可不也就老死獄中了。
得咯噹然是過過極致生活的,當然他從小家境就不錯,養得也精緻。想當年,得咯多精靈的一人,神采奕奕,要說“風華絕代”也敢這樣號稱,眼見着一入大獄,一切的一切跟着摧垮,靈氣仿若一瞬抽乾,膽小,唯諾,即使貪婪油滑虛榮時而閃現,可也如“日落西山”般叫人見了只有唏噓與哀涼。你想,作爲他這世上唯一的至親,怒春十每每見着,面上玩笑,心裡能不疼?是真疼。得咯想吃好的,想用好的,本理所當然,這會兒,成了艱難……
安撫好叔兒,吃了點小籠包,人睡了。
春十把叔兒的手拿到腿上放着,輕輕摸,摸着摸着,眼淚就掉下來了,
得咯以前多嫩的手,報紙全用燙過的,春十總記得叔兒修長的手指點着墨香,“十兒,這《完文正公嘉言鈔》值得讀,零亂無體系吧,但是豐富多姿,一切現世做正經事兒遇到的心靈困擾都有指導,可以常翻。”
再看看現在,細細的褶皺鋪在上面,掌心裡微薄卻密實的老繭……春十一個哽咽,她叔兒一輩子哪裡幹過這樣的粗活兒!大獄裡,全乾了……她來,得咯總說“我這裡疼那裡疼”,春十總笑着跟他揉,“咳,您這也算老了老了拉開了筋骨,說不準越活越硬朗。”實際呢,哪次出來春十不哭得淚溼袖口,不斷抹淚,老了老了,叔兒吃苦了……
“春十,”小張在牢門外輕喊,
春十趕緊抹了淚,把叔兒的手輕放回去,給他蓋好被子,又彎腰下來好好看了看,確實熟睡了。走出來。
小張見她紅着一雙眼,知道她又心疼得難受,輕輕嘆了口氣,扶着她一隻胳膊往外走。
這妹子確實也不容易,小張長她七八歲,做她的個哥兒綽綽有餘。這一路看下來,小小年紀,爲了她叔兒算得傾盡全力,說起來,她叔兒難伺候又嬌氣,小性兒不少,卻從沒見這孩子絲毫怨言,一路靠自己扳吶,什麼都往最好的給……
“這事兒怎麼過只有靠你自己去活動了,我看還是有餘地的,東西還壓在監獄這邊沒往上邊兒送,估計要打點一下也能壓下去……”小張低語,春十點頭,“我知道。這事兒我心裡有數,能辦好。就是,”她吸了吸鼻子很誠祈地看向小張,“我叔兒您還得幫我多安慰安慰,他心重,您也知道他那性兒,多哄哄……”眼淚還在掉。小張點點頭,“放心吧。”
從老港出來,已經近凌晨一點。
怒春十坐車裡,並沒有立即開車。黑夜裡,她仰頭靠在椅背上,合上眼,仿若養神。
一刻鐘後,睜開眼,拿起電話,撥通了成樂的電話,
響了五六聲後,那頭,男人接起了電話,“喂,”有點熟睡剛醒來的慵懶語氣,
“我是怒春十。”
“知道。”更清醒一些,沉穩起來,有點“你不是怒春十我根本不會接”的味道,
“現在能出來一下麼,我在同協醫院門口。”
“好。”他倒也沒廢話,掛了。
怒春十這才拉檔啓動,最後看了眼老港的大門,車,沒入氤黑的泥濘小道……
她的車纔在同協門口停穩,他來得也快,隨後從對向駛來。
凌晨一點,醫院門口靜是靜,不過還是有小商攤沒關門,寥寥幾枚燈照着,些許人聲,說的都是盤點一天的收入。
春十朝他招招手,成樂下車走過來,拉開副駕門,坐了上來。
成樂還在笑,“怎麼了,腰疾又犯了?我送你……”
哪知,看上去好好的怒春十,突然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照着她自己的大腿就扎去!
“春十!!”成樂防都沒防備,只能突擊抓住了她握着匕首的手腕,卻,刀尖已然沒入腿中,她穿着深色的西褲,看不見血的顏色,卻黑溼點點冒出……
她還在笑,卻,些許猙獰,輕說,
“夠不夠,爽不爽,是不是非要我一條命擱你跟前了,你就放過我了?”
成樂眼沉得無法,任她說,低着頭見那血越滲越多,卻不做聲,
春十一下爆發了出來,鬆了匕首轉過身來兩手狠狠抓住他胸口的衣裳!
“夠不夠!爽不爽啊!你搞我就搞我,非要去動我叔兒幹嘛!他還能活多久,怎麼就不能放過他!我把命給你好不好,我只求你放過我叔兒!放了他!!”狠狠地搖晃啊,手指掐得嗆白,春十喊得聲嘶力竭,
成樂擡起頭,“你這性子得改,沒弄清楚就趕着拼命,真死了也不值。”
“放你孃的屁!”春十狠狠推開他,“這會兒還有誰想着害我!除了你!不就我沒應下你那狗屁差事,你不爽了,就來翻我叔兒的案!你們怎麼就這麼狠心呀,我……我……”春十揪着褲子,真是傷心得無所適從,哭得淚水涎水都在掉,講什麼形象,絕路了……
成樂看一眼她那傷口,這孩子還是有策略的,扎是紮了,扎得不深,再一個,她選在醫院門口?!好吧,成樂爲眼前這孩子真是又心氣又心無奈,怎麼就能鬼頭鬼腦地這招人疼!
“我不會害你。”成樂說着想越過她推開駕駛位車門好抱她下去,
春十還在發作,“不是你是誰!是茨田州那邊來得函!”
成樂一下就吼過來!“茨田州是我家的呀?我那大個板眼說翻案就翻案,我要真這能,玩死你個沒腦子的,乾脆把你叔兒在獄裡做掉,哭死你!”
春十先一愣,接着,哇哇大哭更厲害了,
“你要殺我叔兒,我殺你全家!殺你全家!”
好了,能這麼胡鬧的嚷嚷,說明好了,
成樂黑着臉,下車,走到駕駛位,開車門,一把把還在哭鬧的瘋婆子抱出來就往醫院裡走,
走到門口時,瘋婆子的哭聲已經變成,“疼,疼死我了……”
成樂額頭都滲汗了,狗日的,這婆子最近有點壓秤了,這小胖,加上走得急,躁得厲害。成樂低頭多黑沉地說,“你怎麼不乾脆把車直接開到急診室門口,自己就算有骨氣地爬進來,路也少走不少呀。”譏誚地流油。
婆子這時候嬌氣,“車開不進來。”
成樂想揍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