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龍主帥,過去的一切你真準備就這樣算了?”
一個不冷不淡的聲音,讓在街邊碰頭亂髮的乞丐爲之一振。多少年了,多少年不曾被人喊過這個名字了,原本以爲會如此的過一輩子,卻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還能聽到這個名字。
乞丐透過沾滿塵土和稻草亂蓬蓬的頭髮,望了望發話之人。一個看似未經世事的少年,雖然他的目光如同在自己臉上生了根,不曾有絲毫的偏移。而他的神情,則如同一個固執的孩童,執拗的等待着自己的回答。
“小哥,家裡有餿水嗎,豬食也行。可憐一下我這個老頭子吧,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不算回答的回答,不算答案的答案。
歐陽洛熙執拗的表情裡多了一絲悲蒼,快速的轉頭對身後的白髮少年道:“小月子,帶他上車,咱們回府邸。”
“小哥,我是個沒有家的乞丐,不會弔嗓子更不會跳舞也已年老色衰,你帶我回府只會髒了你的地兒而已。”
歐陽洛熙黑眸中泛起絲絲水意,卻什麼都沒有說,徑直躬身將乞丐拉起道:“威震國內外的李成龍將軍能去府中歇息,實乃人生幸事,高興都來不及,爲何會嫌你髒?”
“你究竟是誰?”乞丐的臉猙獰起來,滿是黑泥的指甲狠狠的掐進歐陽洛熙的胳膊裡。
韓赤月急忙將對方抱起放入車內,回頭望了歐陽洛熙一眼,對方卻給了他一個安心的笑容。自始至終,歐陽洛熙都未曾呼痛,也未曾表現出一絲絲厭棄,有的只是痛心。雖然這個人不是漢唐的人,可是他是一個有能力之人。有能力的人,不該獲得此等待遇。
一場風捲殘雲之後,乞丐終究摸着嘴巴道:“黃土早已淹沒我的頭頂,灰頭土臉的我也早已沒有了未來與過去。既然吃了你的飯,我自然要有所回報。”
“你認識李夢奎嗎?”歐陽洛熙也沒有多做客氣,徑直問道。
乞丐垂下雙眸,過了許久,才慢慢的答道:“不認識。”是的,不認識,從頭到尾都不曾認識。
“他現在是驃騎將軍,手握二十五萬兵馬,擁有着翻天覆地的力量。而他之所以能擁有這些賞賜,是因爲當年威楚國對南夷之戰的巨大勝利。那場戰爭,死了主帥,成就了李夢奎。”歐陽洛熙定定的看着乞丐,不緊不慢的說着過往的事兒。
“我雖是乞丐,這種光榮的大事兒倒也曾聽聞。”
歐陽洛熙眸子一沉,低聲道:“那麼,李成龍主帥真的死了嗎?”
這是歐陽洛熙的疑問,爲此她走訪了不少人,雖然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可歐陽洛熙就是不信,別的人或許會靜悄悄的離去,而李成龍卻絕對不會。因爲那個人的執拗和毅力,堪稱天下一絕。
“死了。”平靜無波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死在何處?”
“戰場。”聲音依舊平淡,卻如同被硬物堵塞了喉嚨。
“因何而死?”
“戰死。”終究還是氣不平,聲音有着絲絲的顫鬥。
“埋骨何處?”
“不知。”
歐陽洛熙嘆了口氣,將軟軟的視線投注在眼前人身上,隨即道:“你
是個乞丐對不對?”
“對。”
歐陽洛熙收起柔軟的表情,以鋒利的眼神盯着乞丐道:“既然如此,你有如何曉得李成龍主帥是戰死在沙場?”
“聽說。”
“聽說?可是街面上流傳的版本不是李成龍將軍本就是南夷國的內奸,盜竊威楚國的機密而被亂箭射死?”
乞丐神情微動,青紫的嘴脣也忍不住顫抖。手鬆了又握,握了又鬆,隨即放棄的道:“你早已知道我是誰,又何必浪費時間?”
“我自然知道你是誰,但是我怕你忘記了你是誰。李成龍,當日的你叱吒風雲,堪稱國際第一將軍。而今的你,爲了一頓飯餐而低頭哈腰,你甘心嗎?”
“爲了活着,一個人可以下賤到他想象不到的地步。過去,我或許認爲自己做不到。可,我現在做的很好,起碼我還活着。”乞丐的面上不曾出現一次悲愴,有的只是笑,嘲諷或者淡然的笑。
歐陽洛熙也笑了笑,倒了杯酒,慢慢的道:“可是我知道,你不是爲了活着而活着。這些年你搜集了不少關於他的罪證,一點一滴的收集,難道你不想讓你的成果見之天日?”
乞丐任由歐陽洛熙說去,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是歷經風霜的臉上,蒙上了一層看不到未來的暗光,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些淒涼。
“我知道,你不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從十年前你就開始固定在華子街頭了,大概也是從那個時候你開始不再收集證據,不再相信任何人了吧。”歐陽洛熙自詡是一個心硬的人,但對於這些英雄們,她無論如何都心硬不起來。
乞丐的嘴脣動了動,半天方囁嚅偶道:“小公子,你聽說過‘失聲’的故事嗎?人之所以歌唱,是因爲希望有人能聽到他的訴求。只是嗓子唱啞了,心中的血冷了,依舊未曾有任何人來問一句,哪怕是問一句。所以,唱歌的人就漸漸失聲了。成爲了一個沉默的所在,把世界排除在外。”
“我知道,因爲我也曾經歷過。”歐陽洛熙恢復了慣常的冷靜,低聲道:“後來我才知道,要想讓別人聽見你的聲音,你只能去他耳邊吼。還不行的話,就直接上拳頭。想讓對方屈尊前來,那不過是癡人做白日夢。”
“跑到他耳邊去吼?”乞丐有些失神的重複道,他一直在等人來,從來未曾想過自己可以跑到耳邊去叫喊。更未想過,自己可以和對方動手。乞丐撩起遮擋眼睛的頭髮,露出一張滿是疤痕的臉,盯着歐陽洛熙道:“你說的話很新鮮,你不是威楚國的人,你是誰?”
“漢唐皇帝歐陽洛熙。”歐陽洛熙直視着對方道,她知道這是一場不能輸的較量。
李成龍壓過心頭的驚訝,冷聲道:“這裡是威楚國的地界兒,你一個漢唐人,來這兒做什麼?”
“拿朕想要的東西。”
李成龍一把掐住歐陽洛熙的喉嚨,韓赤月急於上前,卻被歐陽洛熙以手揮開。李成龍盯着這張略顯女氣的臉,惡狠狠的道:“威楚國絕對會敗在你的手上,今天我就要爲威楚國永絕後患。”
“你隨時都可以殺了朕,只是朕若死了,又有誰能夠幫你報仇雪恨?”歐陽洛熙不驚不懼,直視着對方的
眼睛,涼涼的說道。
“個人的私仇怎麼能同國家大義相媲美,只要殺了你這個後患,我會如何早已無所謂。”李成龍的手緊了幾分,只需再加大一點點兒力氣,歐陽洛熙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歐陽洛熙呼吸已經有些困難了,卻還是用手阻止着韓赤月,拼命發出聲音道:“只要漢唐在,威楚國就註定要滅亡。你殺了朕一個,還會有更多的漢唐皇帝出來。而你卻不一樣,除了朕,沒有人樂意理會你。”
李成龍最終鬆開了手,一臉的失魂落魄。這個人說得對,國與國之間的事兒永遠不是滅掉一個國君這麼簡單。威楚國再走下坡路,而且是在加速行進中。一路走下去,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滅亡。
重新得以呼吸的歐陽洛熙,大口大口的喘着氣,心臟也蹦蹦的跳個不停。轉了個身,已恢復如初的她站在李成龍面前道:“朕說過,朕來這裡是爲了取走自己想要的東西。以前,只有西河,如今還有一個你。”
“天真!莫非你沒聽說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嗎?”
“朕聽說過,但朕聽的不是這句話。而是在千百年前,根本沒有什麼漢唐和威楚國,有的只是一個強大的華夏國。所以,威楚國也好,漢唐國也好,本就是同宗,哪裡來的非我族類?”歐陽洛熙傲然的道,天下原本是一家,奈何如今多起藩籬。
李成龍身子爲之一振,多少年不曾出現過此等人兒了。這個歐陽洛熙,這個漢唐國的皇帝,或許有些與衆不同。微微的嘆口氣後,李成龍低聲道:“你把我翻出來,想要做什麼?”
“我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
李成龍坐回自己的位置,倒了一杯酒,自顧自的道:“這裡應該是威楚國二公子凌風御的府邸吧。多年以前,這可是我的府邸呢。一晃這麼多年過去,沒有想到竟然還有回來這裡的一天。”
歐陽洛熙沒有打斷對方的話,任憑對方自由的說來說去。做了一番感嘆後,李成龍大概也覺得有些無聊了,是以說道:“漢唐國的皇帝,酒是穿腸毒藥,這句話你應該聽過吧?”
見歐陽洛熙點了點頭,李成龍擡頭飲盡一杯酒,道:“當年和李夢奎一起去打探敵情的我也是這麼痛快的喝下了一杯酒,隨即就肚痛難忍。隨即一個看似熱血的人就展露出他冷血的一面,那個人告訴我‘酒水中增添了鶴頂紅’。”
“可是我並沒有死,不是他心慈手軟放過了我,而是他下毒的量有點兒少。我只是吐血了,然後裝死而已。趁他挖坑欲埋我的時候,我打暈了他,悄悄的離開了。”
歐陽洛熙皺起眉頭,輕聲慢道:“當時你明明可以選擇重新返回軍營,揭穿他的陰謀……”
“我何曾不想,只是城頭早已變換大王旗,我已經成爲通敵叛國的人,成爲被通緝的對象。沒過幾日,一個不是李成龍的李成龍就被亂箭射死了,而真正的李成龍也只能毀容成爲乞丐了。也曾意不平想要昭雪,只是通天無門,也只能坐以待斃了。”李成龍漫不經心的道,彷彿這只是一個與他無關的故事。
聽完整個故事,歐陽洛熙也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李成龍,天道循環,你的時代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