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不是不死不傷的啊。”雅輕蔑的聲音響起,伴隨着腳步,人影從黑暗中現出身形。
月光,被一片雲遮擋,雅的身影陰森黑暗,“幸虧我警覺,以吟你對我的仇恨,若是他能贏我,你定然不會放過如此大好的機會,你越是冷靜,越代表心虛,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的武功根本沒練成。今夜你詐了我數次,我早就開始懷疑了。”
我低估了雅要殺我的決心,她根本沒走,只是在一旁潛伏着,觀察着。
獨活的手突然猛地一推我,將我遠遠地推開,他的手撐在地上,低垂着臉喘息,一滴滴的血落在他面前的地上。
每一滴血的無聲落下,卻是我心中最沉悶的鼓聲,敲擊着脆弱的心,在一次次中將它擊打粉碎。
雅伸出手,朝着獨活的方向一扣一抓,插在獨活身上的劍被召喚,脫體飛出,回到雅的手中。巨大的力量裡,獨活的身體翻了個滾,一蓬血雨飛出。
我的臉上點點溫熱,是獨活的血。
我剛想撲過去,就看到了趴在地上的人,正用一雙冷靜的眼睛看着我,那雙眼中的情緒清清楚楚地傳遞給我,他要我走,立即走!
獨活擡頭看着雅,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再一次將我籠罩在他拉長的身影之下。
我明白他剛纔那句話的意思,當我們看到這柄劍的時候,就知道雅沒有走,他要以自己最後一點力量拖延住雅,給我逃跑的機會。
留下,註定是全部死在這裡。
走,我又如何願意走?
最好的選擇,最理智的選擇,卻是最殘忍的選擇!
犧牲獨活一個,保存我和合歡,也就保存了將來與雅一戰的實力,一人之命換去天下太平,值得的。
我背起合歡,深深地看了一眼獨活,艱難地踏出了步子。
一步踏出,就再也不回頭看,我怕我回頭了,那堅定的心就會動搖。
身上的合歡很重,心中更重。
我被人傷過,被人拋棄過,但是拋下自己的人,還是第一次!
我聽到了身後傳來雅的叱聲,也聽到了劍聲破空的凌厲,更聽到了雙劍交擊時候的鳴吟。
但是此刻的“獨活劍”已經沒有了我最喜歡的脆聲,低沉而悶澀。
昔日的霸氣,如今只剩苟延殘喘。
我,只能咬着脣,快步地走着、走着……
無論我愛過多少人,陪伴我年歲最多的,是我的“獨活劍”。無論我被誰拋棄過,始終不離不棄一心對我的,是我的“獨活劍”。不管我受過多少次傷,,面對多少危難,救我還是“獨活劍”。
他就是劍,劍就是他。
我從不否認自己與那劍的獨特感情,那絕望與孤獨時的互相依偎。
他的名字,曾經是我的名字,我曾以血起誓,永不分離。但是現在,我親手拋下了他,拋下了我的誓言,拋下了那個以性命保護我的男人。
路邊,沙土中長着一篷蒿草,幾塊大石凌亂地堆着,毫不起眼。
我撐着身體,揹着合歡走到草堆邊,將他放到石頭的背面,讓那高高的蒿草遮擋了他纖細的身形。
看了看,生怕那夜風吹冷了他,我解下身上的外衫蓋在他的身上,再用蒿草蓋着他的身體。
手掌,輕輕撫了下那蒼白的臉,“合歡,或許這天下真的要你最後來爭了。”
他的病我清楚,是被那人強行擄走時的真氣震盪了內腑,淤血已經吐出,他的手下在之前我追出門時便已發出信號,所有的人都在朝這裡趕着,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合歡的人就能到。
他,可以安然無虞的。
我坐在他的身邊,盤膝,然後開始閉目調息。
是的,調息。
我沒有急着逃走,我浪費了獨活以性命爲我爭取來的時間,而是在這裡靜靜地調息。
我能感覺到獨活微弱的生命氣息,我的心跳很急促,因爲這急促來自於他而不是我自己。
這急促,更像是一種無形的催促,他能感知到我的存在,自然也能知道我未曾走遠。
我的停留,他的催促,在我的身體中交鋒中。
就像那急促的心跳與我靈臺的空明,也是完全的截然相反。
放空了自己,放下了所有,每一處筋脈,每一個穴道都在鬆弛,我甚至不曾關注自己的丹田氣息,它們要奔涌也好,要反噬也好,我都無所謂。
我所有的感知,都遙遙地牽繫在一個人身上。
獨活,撐住!
這一刻,我彷彿進入了一種奇妙的境界中。我的靈魂與他的靈魂在交融,我能看到他的每一個動作,猶如以他的眼睛看着眼前的敵人。
他完全沒有看自己身上的傷,他只是捏着手中的劍,撲向雅。
“獨活劍”是守護的劍,但是他的守護,是以進攻的方式。天族的鎮族之劍,天界的靈氣所聚,它是驕傲的,它是不容人褻瀆的,它更是睥睨於天下的。
所以獨活根本沒有防守,他在進攻,不斷地進攻,他要證明的不僅僅是他有守護我的能力,他更有讓雅臣服的煞氣。
一連數招,不是他被雅打的難以招架,反而是雅無法施展手腳。
在一個縱身後退時,雅盯着獨活的臉,“不如我們打個商量如何?你是天下間唯一除她以外能駕馭‘獨活劍’的人,你爲我所用,我饒你性命。”
獨活的回答,是張開的劍招,帶着身上不斷灑落的血,刺向雅。
劍上,滿是血。
身上,也滿是血。
血獄中的修羅,不畏生死,只知斬殺。
當初在沙洲中時,同樣是合歡面對生死邊緣,我無法安然入定,而今看着雅的劍刺上獨活的身體,我的感受卻不同。
將身體的反應與靈識完全分離,眼睜睜地看着他的傷,卻不會再有心悸和疼痛。
不是我冷血無情,而是此刻的我與他魂魄交融在一起,我能感受到他的無畏,能明白他的坦然。
其實人的恐懼,在牽掛的人面對危險的時候,往往比自身陷入危機更讓人亂了心神。
所以在沙洲中,我無法讓自己入定,無法平靜心神。
可是此刻,我能做到。
只因爲這個面對危險的人,是獨活,是另外一個我!他的每一點心思,我都心領神會。
身體進入了一種全然的鬆弛狀態,靈臺清明,筋脈中阻塞的真氣立時流轉,順暢的讓我驚歎。
這個發現讓我非常開心,即便我還不能消化那一團巨大的力量,卻已經有了動彈的能力。
雅的劍又一次刺上獨活的身體,冷聲開口,“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順從我,饒你性命。”
獨活的血在他的腳邊匯聚成一灘,面前是勝券在握的雅,周邊是雅的手下,團團的包圍中,他一人手執長劍,冷然而笑。
峻冷的表情,如山嶽巋然,那身上肅殺的氣息與血同樣濃烈,嗜血的目光之下,無人敢直視。
千百年的血氣凝結出的他,又豈是尋常人敢靠近的?
那雙眸的寒,那凜冽的殺意,輕易刺穿人心底最深的畏懼,每一次目光過處,人羣竟然不由自主地後退。
這就是獨活,天下至邪至殺之劍。
彷彿他不是被人圍攻的那個,而是大殺四方的那個,他踏出一步,落下一個血色的腳印,朝着人羣,一步步。
我知道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