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河間郡被黃嵩拿下,柳氏族人便開始深居簡出的生活,一律活動和邀請都推了個乾淨。
聽聞姜芃姬分宗獨立,柳氏族人的反應竟比外界還要淡定。
究其原因,自然是因爲姜芃姬和柳氏這些年幾乎沒有往來,既沒有在危難的時候求助家族,同樣也沒有在輝煌的時候提攜族人。一開始柳氏還有些不舒服,時日一長也明白過來了。
人家發達了,根本沒想過給宗族好處,他們自然不能厚着臉皮貼上去。
幾個族老的反應倒是比較激烈,對姜芃姬這一舉止頗爲憤怒。
柳氏沒享受到姜芃姬給予的好處,反而還牽累族人受罪,如今碰見難題又將宗族一腳踹開。
真是拔x無情的女人!
某個頭髮花白的族老冷冷一笑,譏諷地說道,“當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柳羲之父母柳佘當年也是一個德行。防族人跟防賊一樣!柳佘夫婦當年也不用腦子想想,倘若不是柳氏宗族給他們撐腰,他們區區二房還能吃下整個竹紙作坊不成?生下的女兒也是一樣的白眼狼。”
雖說竹紙造紙作坊是古敏用嫁妝建的,但使用的人脈資源還不是族裡出的?
古敏改良了現有的粗糙造紙技術,讓河間竹紙成爲上流世族爭相採購的寶貝,利潤嚇人。
他們也不是眼饞區區一個造紙做飯,但古敏獨自一人獨吞所有的收益,這吃相是真難看。
照理來說,她應該讓出幾成利益捐給宗族纔是。
唯有宗族強大了,才能反過來庇護族人。
“這都是多少年前的陳年舊事了,還提那個做什麼?”另一位頭髮灰白的族老皺眉了,“雖說有些薄情,但柳羲這麼做也是爲了保全全族上下。哪怕分了宗,祖宗還是一個祖宗呢。”
錢財、權勢、地位固然可貴,但和自個兒性命比起來,還是小命重要。
“怎麼就不能提了?你這老傢伙又不是不知道宗族如今的現狀?”頭髮花白的族老眼白一翻,仍舊氣不順,“區區二房一戶的資產,不知比族裡公產多了多少。宗族培育他們父女多年,一個兩個不知道反哺!前陣子不是下了雷雨,宗祠的房檐年久失修,漏了雨水,險些打溼了祖宗牌位。族裡族學情況也不好,我那曾孫還說族學供應的飯菜有些變味……”
頭髮灰白的族老道,“這不是因爲族田收成不好,族中賬目連年虧損,族長也是發愁……”
“理是這個理,但柳佘父女能扶族裡一把的話……”
思及此,這位族老更氣了。
宗族養育他們,他們理當反哺宗族。
如今一個兩個賽白眼狼,誰看了不心塞?
“形勢比人強,你還能強迫他們父女不成?”頭髮灰白的族老不雅地翻了個白眼,“再者說,分宗獨立的人是柳羲又不是柳佘二房都分出去了?人家是個女子,最後還得嫁人——”
如此一說,頭髮花白的族老更氣了。
“嫁人?那她的資產不是便宜了外人?”
“難不成你要讓她嫁給同族?消停些,說出去旁人還以爲宗族覬覦女眷資產,丟不丟人!”
同姓成婚有違倫理綱常啊。
頭髮花白的族老裝了一肚子的火氣,感覺哪兒哪兒都不舒坦。
士族對對外很光鮮亮麗,但族裡資源有限,不可能讓每一戶族人都衣食無憂。
隨着一代又一代生育,族人越來越多,沒人能分攤到的東西就越來越少。
不少士族越混越差,多少也有這方面原因。
龐大的人口不僅不是助力,反而成了甩不掉的累贅。
柳氏擱在河間郡也排不上一流,頂多在二流掛個名號。
嫡系一脈生活還算富裕,出了五服的旁支就很窮了,族裡也只能勉強救濟。
柳佘是嫡系二房,這一房的錢財比族裡公產還要多,其他族人看了能不眼紅?
若非產業都是柳佘夫婦的私產,柳佘本人又有本事,說不定就有族人逼迫他們將財產充公。
姜芃姬更了不得,幾年下來北疆是她的,東慶大半國土也收入囊中,只待龍袍加身便能坐擁天下。只要她願意,稍稍露出口風,提攜提攜柳氏出身的人才,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如今卻要分宗出去,劃清界限,某些柳氏族人心裡能舒坦就怪了。
如此有錢,爲什麼不願意提攜族人呢?
姜芃姬以後總要嫁人,便宜族人不比便宜外人好?
哪怕理智上知道這種想法是錯誤而可恥的,但感情上卻無法接受。
二位族老談了幾句,眉宇間是化不開的愁色。
他們發愁,身爲柳氏族長兼柳佘大兄的柳伋更愁。
自打姜芃姬和黃嵩屯兵河間郡南北兩地,對峙不下,他便知道自家要有禍事臨門。
萬萬沒想到這禍事來得這麼快、這麼急,河間張氏叛變又將柳氏出賣,讓他措手不及。
“父親……如今族內子弟議論紛紛,當真不需要出面制止?”
即將進入而立之年的柳珩眉頭緊蹙未鬆,眉間留下一道淺淺的褶痕。倘若姜芃姬在這裡,興許會感慨一句歲月不饒人——當年儒雅風趣的柳珩,如今也是成熟穩重的中年男人了。
“如何解釋?”柳伋發愁道,“隨他們去吧。”
柳伋比柳佘年長不少,鬢髮已經染了灰色,整個人瞧着略顯老態。
若非氣質極佳,瞧着估計會更老一些。
“若是什麼都不做,堂妹真要與家族離心——”
柳珩還是很喜歡這位堂妹的,只是堂妹十二歲那年花朝節變故之後,整個人性情大變,不僅不再親近他,甚至連四時八節都沒怎麼往來送禮,大房和二房的交情已經淡得像是白開水。
柳伋苦笑着說道,“離心?早就離心了。當年,二弟遠赴滸郡便讓家中親眷從族地搬出來……從那時便淡了往來。蘭亭趁此機會與家族斷了干係,爲父是半點兒不驚訝。”
正說着,外頭傳來一陣柺杖點地的聲響,還有不少人的腳步聲。
“怎麼,現在來埋怨老身不是了?”
一名銀髮雞皮、精神矍鑠的老封君攙着柺杖,周遭圍着不少丫鬟婆子,生怕她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