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青桃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養心殿的。
這個時候不得不感謝一下她這副訓練有素的小身板,在這麼關鍵的時候,居然狠狠地給她爭了一口氣,沒有讓她癱倒在地上,出盡洋相。
儘管如此,勉強撐到水湄閣,也已經是羅青桃的極限了。
九娘是陪着羅青桃一路從養心殿走回來的,但她不知道殿中發生了什麼,自然也不知道羅青桃如此失魂落魄的原因。
此刻看到羅青桃一進門便撲倒在地上,九娘險些被嚇得魂飛魄散:“到底怎麼了?是不是主子出事了?”
羅青桃強撐着站起身來,沙啞地冷笑了一聲:“你主子?他好着呢!”
九娘死死盯着羅青桃的眼睛,明顯不信。
羅青桃被盯得心煩,隨手將九娘推出門去,上了門閂。
九娘又急又怕,在外面拼命拍門,卻又不敢破門而入。
羅青桃穩穩地走到軟榻旁邊,打開了窗,向外面冷聲道:“我要休息,不許打擾。”
九娘不敢違拗,聽羅青桃這句話說得甚是平穩,倒也放下了一半心。
這一陣子羅青桃待她大不如前,她已不敢太放肆,只得依言退到了階下。
隔窗看見九娘去遠了,羅青桃再沒了顧忌,整個人就像被大風颳斷了的桅杆一樣,斜斜地倒了下去。
幸好她本站在軟榻的旁邊,就算倒下,也不過是跌在軟榻上而已。
這麼一會兒工夫她已跌倒三次了。
這個發現,讓羅青桃不由自主地扯了扯脣角,苦笑起來。
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用了?
只是一個嬪妃有孕的消息而已,這就把她打倒了?
如果是這樣,她以後確實不該在這宮中待着了。
畢竟,類似的消息只會越來越多……
君洛是什麼性情,她豈會不知?她霸得住他一時,又豈能霸得住他一世!
更何況他是皇帝,她豈有霸住他的理由!
不管他要不要做一個好皇帝,這江山都是要傳承下去的,他不可能無後。可她……
總有一天,她要習慣他的膝下出現越來越多的孩子……只不過這一天比她原本設想的提早太多而已!
妝臺上的鏡子正對着軟榻這裡,羅青桃遙遙看着鏡中的自己,心中驀地生出一陣厭惡。
這個樣子的她,真的很醜很可笑啊!
有一張魅惑人心的臉又如何?還不是一株離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菟絲草!
以色事人,色衰則愛弛。君洛對她的情分是靠什麼來維繫的,她豈會不清楚?
這宮中的花開了一茬又一茬,沒有一朵花可以常開不敗,御花園之中卻永遠是滿園芳菲。
羅青桃幾乎可以想象到將來有那麼一天,她獨坐在宮中的某一個角落裡,聽着外面的歡聲笑語,數着自己剩餘不多的日子,盼着一個永遠不會再來的人……
這不是杞人憂天!
她背後沒有家族撐腰,膝下沒有子嗣倚仗,只靠一張臉,能留住那個男人多久?
她已經虛度了太久太久的光陰,如果再糊塗下去,衰敗已經是她必然的結局!
羅青桃咬緊牙關,強撐着坐直了身子,從腰間摸出了自己的長鞭。
如果說她還有什麼可以依靠的,大概也就只有手中的這條鞭子了。
策馬,殺敵,保家衛國,這是她的姓氏傳給她的榮耀和使命,也是她最靠得住的一點本錢!
那股無力感淡去之後,羅青桃緩緩地站起身,坐到了妝臺前,怔怔看着鏡中的自己。
很小很小的時候,父親就曾經說過,生了一張太好看的臉,是禍,不是福。
還記得有一次練兵,一個士兵手中的刀偏了幾分,險些傷了她的臉。她本能地偏過頭,用後腦捱了這一刀,被削掉了好大一塊頭皮。那是她平生唯一一次見到父親大發雷霆。
父親說:若是用臉捱了這一刀,至多不過留一道疤;可是她這一偏頭,分明是拿性命在冒險,與死神只隔了一根頭髮絲的距離!
那一次,若非母親拼死攔着,父親險些就用他手中那把砍下過無數頭顱的長劍,親手劃花了她的臉!
因爲那件事,她連着幾個月不肯同父親說話。最後還是父親妥協,買了綴錦閣最好看的衣裳來給她賠禮纔算罷休。
如今細想想,她自以爲贏了父親,卻不知她輸掉的幾乎是自己的整個人生!
如果當時毀了這張臉,她就不會嫁到襄王府,不會受那兩年的冷落羞辱,更不會跟君洛產生那些亂七八糟的糾葛,不會惹上駱可兒,不會中毒變成那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那毒雖然已經暫時壓制了下去,可是兩年之後多半還是要發作的。如果找不到鬼醫,她豈不是剛過雙十年華就要窩窩囊囊地結束這一生?
此時此刻,羅青桃的心中忽然生出一股強烈的情緒:她不甘心!
父親花了那麼多的心血,把她馴養成一隻雛鷹,難道就是爲了讓她像一隻鵪鶉一樣縮頭縮腦,揹負着罵名過完毫無意義的今生嗎?
她豈能甘心!
羅青桃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纖細白嫩的手指,臉上有些發燒。
她的手上曾經是佈滿老繭的。“入骨香……”奇毒深入骨髓之後,那些老繭就隨着她身上的傷痕一起快速地痊癒了。
如今那毒性早已被壓制了下去,她不再是個自愈能力驚人的“妖孽……”了,掌中的老繭本該重新長出來纔對。
可是,沒有!她的掌心嫩滑瑩白,比初生的嬰兒也差不了多少!
羅青桃抓起手邊的長鞭,心中微顫。
她有多久沒有練鞭、多久沒有練劍了?她竟記已不起來!
這段時日,她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了消沉迷茫、用在了猜測君洛的心意上,可還記得自己是羅家後人、是大梁國唯一的女將軍?
真是……可笑啊。
再次擡頭向鏡中的自己看了一眼,羅青桃默默地卸掉了髮髻上的簪環。
她想了一想,又將腕上的羊脂玉釧也取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