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宗輔眉頭一挑,對她的不聞不問生出一絲的不滿,卻也沒有說什麼,徑直走到氈墊旁,伸手抄起還在做圓規的容兒,讓他肥嘟嘟的小PP坐到自己的手臂上,邊顛着邊看着一旁那個一派慵懶的人兒,說道:“才從北面回來,帶回點特產一會讓奴才們給你送過來,本來是想着明天再來的,卻沒想到在進院門的時候見着你在這納涼,索性就過來打個招呼。”
陳魚聽了這話,側頭遠望過去,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金宗輔的宅子與她的只隔了幾百米,天氣好的時候,可以直直地看到。她略一思量然後坐起身子,隨手攏着有些散亂的發,靜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金宗輔纔想繼續往下說,就感覺抱在懷裡的孩子在向下墜,心裡一驚忙調轉目光看着容兒,才發現他在夠着自己腰間的玉佩,不禁脣邊銜着一抹寵溺,伸手抻着穗子摘下放到容兒的手裡,這才止住了容兒的不安分。
擡眸間望進了陳魚正專注的眸中,心中一暖,道道漣漪在相視中擴散着。
陳魚手中轉着美人圖的團扇,眼睛看着容兒,有些暗暗吃驚:這小子平時在自己的懷裡都沒個三分鐘的老實勁,這會卻是一改往日皮猴子的好動,安安靜靜地窩在金宗輔的胸膛,小小的手掌被靛藍色的絲線纓絡纏得滿滿的,指摩挲着溫潤的白玉,那專注的神情,如果拋卻了年齡的因素,誰看見都會以爲是行家裡手。
“呵呵……”看容兒的模樣看得金宗輔不由地笑出了聲兒,低低沉沉地笑音,由相貼的部分振動容兒的身子,娃兒奇怪地擡着小腦袋瞥了眼金宗輔,真的是瞥……只用眼角咧了半眼,就又低頭專心於心中的玉佩。
半晌,一堆人就將注意力放在一個不足一歲的奶娃身上,還挺津津有味。
金宗輔見陳容不急不惱地在解繞在手上的細線,完全不見了上次的急燥,滿眼滿臉全是笑紋,在用餘光瞄到了陳魚還在端坐後,才驚覺有事要說,忙又將孩子放到了氈子上,細細地囑了奶孃看顧好了,才擡步往陳魚的所在挪了兩步,說道:“找個清靜的地方,說幾句話吧。”說着眼睛不由地往院門掃去。
陳魚一愣,他的意思自是聽懂了,可是……卻不能……
她輕搖着團扇,眼睛遊離在陪稱的遠山綠景之間,醞釀了片刻,纔要丫頭去院子裡搬來把椅子,讓金宗輔落坐,遣了奶孃將兒子抱回屋子,也將大部分丫頭婆子稟退,用堅定的眼神望着坐在她四五步遠的金宗輔,“金爺還請見諒,雖然現在是在外宅,可是該守的禮數半點都不能少,如同現在這樣的相見本來是要不得的,可是……您是與我陳家有合作來往的人,而我……雖然是一介女流,可是畢竟身兼着陳家的生意,所以談還是要談的,只是不能請您進院子了,如果感到了怠慢之處,還請您不要計較纔好。”
他沉着一張臉,滿面的不悅,連一向沒什麼細緻心思的金嬋都感覺到了,不由地又往小姐身邊湊了湊,生怕這位鐵青着臉的大爺會怎麼着了自家小姐。
陳魚淡然地平視着他,看着他在翻滾着怒意的眸底,有些莫名其妙,這些是人之常情,這位不會真是不懂的吧?
金宗輔就感覺有一團熾熱在丹田涌動,燙得他連頭腦都有些不清明瞭,雖然知道她話中的意思是沒毛病的,在情在理,是讓人無法挑出任何不是來的,可是……他就是生氣,不滿她閒淡的語氣,不滿她疏離的面龐,甚至是她無所謂地搖扇倚坐,在他眼中都成了十惡不赦。
他也在恨自己,爲什麼在乎到了骨頭裡,而對方卻是一副事不關已。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襄王有意,神女無情”?怎麼能……
越想越氣,拳不禁砸在扶手上,立時,堅硬的實木就碎成了幾段,引得丫頭一陣驚呼,而他卻不爲所動,只是緊鎖着她。
迎着他責難的眼神,那是在無聲地控訴着她寡情的指責。陳魚不是笨蛋,對金宗輔這喜怒無常的表現,或多或少是有些體會的,只是……一直深信着“有故事的女人神秘,有故事的男人危險”的道理,不想讓天生的好奇心去對那些隱性的潛在危險去有所窺探,不想將自己置於已知的不定因素中,所以,她小心地迴避着與他過多的交集,沒想到……還是躲不開命運的輪迴。
金宗輔的出現似是不可抗力,從兩年前的聞其名,到風雪中的初識,再到他一次次的示好,到後來她難卻其情,還是與之合作,一點點,一滴滴,一件件,一宗宗,將那些過往串連起來,那好像就是一個命中註定,是逃不開躲不過的必然結果。
突然,陳魚懂了……他一直都是若有似無的情愫源何有了今天的這般強烈,是她的搬離大宅,讓他誤會了吧?
陳魚雖然沒有打算爲誰守身如玉的想法,也沒有豎道貞節牌坊以度餘生的念頭,可是金宗輔真的不是她考慮的範圍,忽正忽邪琢磨不定不說,還有讓她一想到就頭疼眼花的神秘身世,這對想要純淨情感空間的陳魚來說,是硬傷,是妥協不了的堅持。
想到了癥結所在,陳魚嘆了口氣,有絲無奈有絲悵然,強扯着脣角衝他笑笑,“我好歹還是陳家的大奶奶,身份上和心裡面都是要有守的本分,不能給夫家丟了臉,也不能讓孃家任人說管教不嚴,這些禮教想必是身在北面的金爺有所不知的吧……可是我卻不能有半點的鬆懈,我不能對這個關乎於名節操行的問題放鬆半刻,如果您認爲這是我的怠慢,那麼我只能道歉,如果您還是把這當成了我的錯,那麼……也只有請您自便了。”說着陳魚起了身,想着他帶回來的信兒,也不外乎是關外的糧食情況那些個事,還是可以由總管來進行溝通的,今天的金宗輔有些反常,也就不想再過多的接觸了。
沒等她走出兩步,他就跨了過來,抓着她的肩膀,低喝道:“誰讓的……你竟敢……”
他……離得很近,不過幾寸的距離足夠讓陳魚在擡眸間,看到他蓄集在眼底的戾氣。而他的憤怒是直指自己的……這樣的認知讓陳魚一陣自嘲,她好像天生就不是一個討喜的人,她總是在不自知的時候,成了別人怒火的發源。
陳魚仰視着他,看着他在隱忍中有所扭曲的臉,又看着他握在自己肩頭的手掌,最後又落回到他的眼中。他一定是氣極了,不然不會有這樣咆哮着欲出的凜冽,陳魚很篤定,可是對於他不合禮法的行爲,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小姐……”金嬋驚呼一聲,挺身想將她護在身後,卻沒想到金宗輔一道冰芒瞪過去,“滾……”
丫頭被吼得如深秋的殘葉,縱使是小姐的郎君,直面怒火時也沒讓她這麼怕過,此時這人臉上的猙獰,讓金嬋嚇得軟了膝蓋,明知抵抗不了,卻還是強撐着那股護主之意,手挽着小姐的手臂,嘴裡都不知道在念着什麼了。
陳魚側目見着了被嚇得臉色蒼白,已經在語無倫次的丫頭,伸手覆上了丫頭的,“你先下去吧……”淡淡的語氣中含着憐惜,也有無可奈何。金宗輔的發作超乎了她的想象,她不知道他呼嘯而來的脾氣過後還會有什麼,他也許會對她的身份或是她本身有所顧忌,可是丫頭就不同了……
陳魚看着丫頭一步三回頭地退進了院門,眼睛又瞄向了那隻落在自己身上的手,平靜地開口,“放開我……”
金宗輔也查覺到了自己的失禮,忙收回了手,卻是咬着牙,恨恨地道:“我……我的這份心,難道都是污淖,會髒了你的眼睛不成?你到底還要我怎麼樣?”
這個問題有些無理,陳魚本不想回答,可是……他此時正失去了理智,怕是想不答都不能行,只能長嘆了口氣,反問道:“你又想怎麼樣?”
想怎麼樣?一句話問得金宗輔愣在了當場,是啊……想怎麼樣……他深知眼前的這個女人,所以連想都沒想過,只是一味地聽從心底的想法,想替她出口惡氣,所以下令焚了蔣家的分鋪,不止連累手下受了父親的懲罰,連自己都被父親大人來信責備過。
上次被人摔到地上,可以算是他人生的最大侮辱,他也都當成了是她的撒嬌,使性子的小手段而一笑而過了,天知道這些看在兩個手下的眼中,是翻起了多大的風浪,可是他在看到她臉上那朵笑紋時,感覺什麼都不重要了,他也開始明白了,幽王爲什麼會以江山社稷爲代價,只爲博美人一笑了。
他只想看她展顏,只想看着她隨了心後的柔美臉龐,那樣,他的心也是軟的。
金宗輔收回心神,眼光有着恍然的空洞,“不想你以刻板的臉面對我,想你是陳魚,而不是陳家的那個大奶奶,可以隨着性子的嘻罵笑嗔,哪怕是怨是怒都好,至少讓我感覺你是真實的,那樣……”說着,他話鋒一滯,手貼上自己的胸膛,“這裡就是滿的,我就會很快樂……”
這話如楔子般直戳中陳魚的心臟,一陣收縮過後,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