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講人體精氣分別藏於五臟,而臟腑機能衰弱,導致精氣外瀉,纔是所有病之根本。
大夫的法子,是想以豢養的蠱蟲食掉陳焱身體內的腐肉,希望能讓各臟器能重長出新肌,然後恢復部分的機能。正如大夫所講,那的確是過於猛烈的法子,先不說陳焱的身子禁不禁得住,就是要下這個決心的人,已經先肝腸寸斷了一回。不過……結果是不是真的如想象的美好,還是要仁者見仁了……
陳魚自認爲是沒有那個資格參與決定的,所以才隱退了。這不光是她心生對軟體昆蟲的懼意,更是因爲她雖然頂着陳家大奶奶的名頭,卻從來沒有……哪怕一天,存着身爲陳焱妻子的自覺,既然沒有那個情份,她也怕太過理智的看待問題,會讓真正心焦於病中人的陳淼傷了心。
所以……她棄權……
與小文一前一後,各懷心事地到了書房,陳魚才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問道:“難道那些巫蠱神符之說是真的存在嘛?”
小文如同歷過寒霜的綠植似的發着蔫,不改其作風地軟在凳子上,臉側伏在茶桌面,悶悶地回道:“我也不知道……”話語中滿溢着戚然。
不管是與不是,這種狠絕的手段,真的讓陳魚膽寒了,一直……從現代的少小離家,到留學後的各國遊歷,哪怕是到了語言不通,甚至是各民族部落矛盾激烈的國家,她都能有條不紊地按着原定計劃,一點一點地向着自己的夢想方向前進,從來沒彷徨猶豫過,也沒有因爲什麼外在因素止住過看世界的腳步。
這不光是陳魚的性情使然,更多的是源於她堅定的意志,和對自己解決問題能力的信心。多年的跆拳道練習,不光豐富了已身,更將跆拳道廉恥,忍耐,克己,百折不屈的精神溶入了骨髓。
從兩眼一摸黑的回國創業開始,到在業界小有名氣,身陷在名利場上,囫圇在競爭圈中,陳魚也只是輕描淡寫地指示給自己的團隊要如何接招,然後再投身到硝煙瀰漫的戰場中去。
可是……過往的經歷,在眼前完全沒了用處,處於歷史上的大宋朝,面對不知是敵是友,不知身在哪個方位的黑手時,她頭一次失了一貫引以爲豪的信心,對身邊的危險感覺到了無比的惶惶與無力……
慌亂中連心臟都跟着痙攣起來,一顫一顫地無盡地擴大的影響範圍,最後連手腳都跟着輕戰了起來。
小文見半天沒得到迴應,將頭轉向了陳魚,瞪着一雙明眸百般不解地看着那張臉上變幻着各種神色,最後集結成了蒼白,這時小文才識意到,陳魚的想法可能並不簡單,也許……
想着有別的可能,小文端正了歪斜的身子,用手捋順了長髮,才正色凜然看着她,開口道:“你想到了什麼?怎麼這個表情……”
陳魚面上略有些僵硬,一時不知要如何把自己心裡所想,所怕的,盡數表達給小文,最後只能愣愣地問了句,“你說……陳焱如何死了,最大的受益者會是誰?”
若在現代,陳魚可以當仁不讓地拍着胸脯說是自己,可以……這畢竟是沒有《婚姻法》保障的古代,那……準家主死了,受益者又不能是個女人……
一時想不到解,陳魚只能採用逆向思維,期望能有個突破。
小文理着發的手,在聽着了她的話的同情,就滯在了當場,像看病號一樣看着陳魚:這姐兒們剛被嚇糊塗了吧?陳家一共就兩個嫡子,失了一個還有另一個啊,還有什麼受益者之說的幹嘛啊?這是在大宋朝天經地義的時事,兄業弟承這也是千百年流傳下來的規矩……
她帶着BS的打量,陳魚自是瞭然於心,可是……這似是並不能當成全部。
陳淼難以擔當,這是一個世人皆知的事實,就算陳魚有心擁着他上位,可是她能騙得了所有人,卻是騙不了自己,陳淼……絕不是經商的料子……如果沒有知根知底的團隊幫稱,他……不可能支撐着陳家繼續富貴下去。
這樣想來,那個害陳焱的黑手似乎是有了眉目……至少它是能得到利益的。
會是誰呢?幾房表親嘛?不能……自從將人請去了家廟,那幾個人幾乎就如同困在籠中的鳥了,一日三餐外帶相互走動,都是明擺在心腹之人的面前,如果真有心做了什麼壞事,陳魚是不可能全無知情的……所以,那些人雖然有着取而代之的心,卻是沒有那份歹毒敢犯下這樣滔天的罪行的。
到底是誰……
陳魚揉着發疼的額角,一遍又一遍的自問。
最後想到了神經抽筋也還是一團亂麻,陳魚氣憤之餘,信手抄過桌上的筆洗,直飛到兩米開外的牆角,碎成了渣渣,看着異常珍貴的粉青色哥窯瓷器,真如它的紋身花飾一樣,連形狀都碎得剛剛好,陳魚纔得到了些許安慰。
小文嘬着牙花子踱到狼籍旁,還用腳踢了踢,惹得滿地殘片一陣細碎的嬌喘,她一邊嘖嘖地咂着舌,一邊搖頭晃腦地道:“你這個敗家的妞,這可是哥窯啊哥窯,看看這天淡雲輕的色澤,看看這瑩潤豐滿的啞光釉,看看這渾然天成的冰裂紋,看看這聚沫攢珠的釉中蘊含……”說着還扁着嘴衝陳魚撇了撇,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惋惜樣子。
看着小文痛心疾首的作秀,陳魚就氣不打一處來,翻着眼睛BS,“你有病啊?”
“你能治啊?”
“只要你捨得出你的肉身,老孃不介意開那麼一回半回的殺戒……”邊說着,邊很配合地磨了磨牙。
小文立馬很識實務地收回了還在淌着碎片的腳,連帶着收斂了面上的說教之色,狀若無事地坐回到了茶桌邊。
陳魚頗不以爲意地哼了半聲,拿過先前丫頭俸上的茶,邊用蓋子颳着浮沫,邊用眼角咧了小文一眼,說道:“你少跟我這白活,前天我還在店裡看到掌櫃用後世拍到幾百萬的聽風瓶盛雞毛撣子呢,現在這些什麼名瓷細作的,全都是白菜價,要等到它們值錢,還少了上千年的積澱,現在……你騙鬼啊?”
小文面上帶着明顯的不服氣,卻還是心驚於她剛剛的磨牙聲,只得小聲嘀咕道:“這不是心疼嘛,上輩子也只是看過圖片,再不濟也是在博物館裡隔着玻璃,瞻仰過幾眼,現在真到了最盛產名瓷的大宋,一時還真不好轉變那份珍待的心。”
陳魚只是低頭喝着茶,她何嘗不是……才穿過來時,幾乎是以膜拜的心,看待着周遭的一切,哪怕只是一小方絹帕,也都會讓她激盪不已。只是……隨着後來經得多了,也逐漸明白了,現在的一切與後世裡從土裡挖出來的東西,除了歲月的侵襲,更多了時光的洗禮,所以……很難相提並論的。
鬥了幾句嘴,陳魚立時感覺神清氣爽起來,連剛剛心中的堵也敞快了大半。不禁在心中感嘆:掐架……果真是使身心愉悅的活動形式……
“小魚兒……”小文粘乎乎地叫着。
陳魚微側了身形,暗地裡抖落了一身的肉麻,纔可有可無地回着,“啥?”
小文又將臉當成了餅,直貼到桌面上,含糊不清地說道:“日子太閒得慌了,你鬧點啥事來耍耍吧,再這樣下去,某家也快要生病了。”
看着那張被擠壓變了型了臉,陳魚都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好了,只能以無聲抗議着她污了自己的眼睛。
在她們一人靜坐一人飲茶的工夫,就聽得環佩叮噹由遠及近,少時,碧竹款款而至,手中捏着張硃紅的拜貼,走到小姐身前,完全無視了這房還有另一人的存在。
“小姐,陳總管差人送來的貼子……奴婢瞧了,覺得這貼子古怪得緊,沒寫日子不說,連下款都沒有,只有團看不清的墨跡……您說,會不會是誰家的戲弄?”丫頭邊說着邊遞到了她的眼前。
接過精緻的紙張,展開來……就見其上只寫了三個字……小麪館……
陳魚有一瞬的閃神,隨後在眼波下移間,才瞭然地彎了脣角,吩咐着讓丫頭下去。
直到確定了碧竹走遠,才揚着手中的貼子,衝着還在裝死的某人說道:“這回你可以不無聊了……”
“什麼什麼?”小文眼睛放着光,急不可耐地追問。
“金宗輔……”
這張拜貼不是沒有落款,機關就在於那團墨跡。那是她失了的那支山茶珠花的拓印,所以陳魚幾乎沒有猶豫地認定了,下貼之人就是金宗輔。
小文接到貼子,左瞧瞧右看看後也沒見着有什麼明堂,隨手將東西又放回到桌案上,面上堆集了不滿,“你就逗我玩吧……”
陳魚難得認真……不是……是在小文跟前聖人也得跳腳……鑑定完畢……
她以指節聲聲擲擲地敲在了紅色紙張上,帶着媚惑地誘感,“這個人……你給我摔個過肩摔,晚上我們去吃醬排骨……”
小文眼中充滿了垂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