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又開始傳起了風言影語……
陳蔣兩家的不合也被世人嗅到了氣息。
市井相傳……
陳家的女家主看中了一塊南洋產的螢石, 想買下來請匠人雕刻成一尊觀音像,以賀皇帝在十一月的壽辰。可是同爲新上任的蔣家家主也看中了同一塊石料,大有不罷手的意思, 結果誰都不肯相讓, 倒把價錢給擡高了不少。
兩家哄擡價格的時候, 可是極大的滿足了民衆們看熱鬧的心情, 更是有好事者, 成了包打聽,實時地更新着報價的數目。而這塊玉石的所有者更是樂開了花,原本一塊至多不過百八十兩就能買到手的石頭, 竟在兩位家主的爭鬥下,被哄擡到了近萬兩的地步, 而且還有繼續看漲的趨勢。
有些見識的百姓也在奇怪:怎麼從來做事都滴水不露的陳家家主, 會鬧出了這樣的紕漏, 將自己的意圖給透露了出來呢?
這位才把不解說出口,那邊正端着高碎沒來及喝的腳伕嗤鼻道:“讓一個女人當家……那陳家就離敗不遠了……哼……想那位老太爺也真是心夠寬的, 只任一個女人胡作非爲,自個兒卻了無塵戀地吃齋唸佛,完全不理祖宗留下來的產業,到時看他怎麼去見列祖列宗……”
鄰座地貨郎將一口碎茶葉淬到了地上,恨恨地道:“我們這起早貪黑的緊忙活, 一年下來也不過能剩個一二兩的碎銀子, 瞧瞧人家……動轍上萬地花錢, 還只是爲了鬥氣兒……孃的……”
有心思沉穩的買賣家, 倒也是能稍看出些門道, 只是一知半解地也沒能看個整齊,也就只好等着下面的發展了。
陳老太爺也聽到了些端倪, 在老友關切的注視中,只是舉杯閒閒地喝着茶,沒就此事發表過任何態度。最後被逼急了,才淡淡地說道:“我家媳婦可不是常言道的無知婦孺,她所走的每一步都是有用意的,再說我如今已經不再理家事了,自然也沒了立場去指正什麼,反正孩子們總歸是要獨當一面的,我們這些老人家啊……還是等着看吧……”
這些市井的衆生象被暗衛收集起來,交到了陳魚手上時,只換來她的一個眼神,然後就被擱到了角落裡等着蒙塵。
……
蔣澤綿一路行在鬧市,走走停停間聽到的全是對那位女家主的指責,不由地讓他沾沾自喜。
搖着手裡的摺扇,梗着脖子問跟在身邊的小廝,“那韻竹酒樓跟陳家那娘們到底有啥關係?怎的她一句話咱們就進不得那地方了?”
被點了名兒的小廝一臉的苦相,“這個……”
這一遲疑,三爺可是不幹了,將手裡的紙扇微一合攏,梆梆地敲到了奴才的腦袋瓜子上,小廝疼得直吸氣兒,可卻是不敢躲,瞭解自家爺脾氣的小廝,可知道這位主子,是極要面子的,若是自己孬種樣子被熟人瞧了去,回去肯定會皮鞭子沾涼水抽得更嚴重。
“不知道?這都多少日子了,連這點事都打聽不出來?爺要你何用……”
“爺……”在收到了同伴的救助後,另一側的小廝在他的身邊輕聲說道:“那位玉石商人可在等咱呢,時辰也不早了,別再怠慢了人家……”
蔣澤綿一聽這話,收回了伸出去的手,任小廝給自己攏着衣襟,問道:“先生臨行時吩咐了些什麼?”
小廝狗腿地滿臉歡,“說那東西不值錢……”
“哼……一個井底的蛙哪裡會懂這些?試問平江吳家的工匠看過並認可的東西,誰還敢用價錢來衡量?吳家是做什麼?他家養的又都是些什麼人?沒個火眼金睛都別想在吳家的作坊裡混個掃地的差……哼……這回一定要買到那個什麼螢石……聽說還會發光是吧……那可是寶貝,夜明珠鳥蛋大都可以換城池了,更別說這個有十來尺大的石料了……”
“是是是……爺多英明啊,哪可能是沒見識的先生所能比的,您放心……那石頭一準是您的……”又有幾個家僕打扮的人加入到了捧臭腳的行列。
蔣澤綿聽得那叫一個舒坦,更加搖頭晃腦地一步三顛了起來。
與此同時,陳魚都快被安總管的眼神看着快要咬人了。
一把將文書拍到的桌案上,陳魚一扯嘴,不留痕跡地將手背到了身後,直抖落,他婆婆的……忘記了肉掌敵不過實木……
待舒緩了手上的疼後,陳魚才瞪着臉都皺成了菊花的總管,“你這副苦大仇深的樣子是做什麼?若是肚子不舒服就去該幹嘛幹嘛,跟我這矗着能有個啥用?”
其實陳魚更想說:你要是便秘就去蹲蹲看,別以這副愁容在我這影響心情……不過這話要是衝出了口,怕是安總管會暈給她看吧,所以才委婉了點。
安總管見主子總管是扯出了話頭,忙答道:“主子……您若是真心儀那石頭,老奴幫您去談吧,再說也要找個安穩點的地方啊,酒樓那種地方人多又沒個雅間的,被人聽去了就不奇怪了……”
“不用……還讓陳利去……”說着抄起隨手放着的筆,浸在了水盂裡,眼瞅着墨團在水中慢慢綻放,最後渾濁了一片清明。
安總管不解地看着她專注的動作,然後又將事情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這才頓悟……忙一拱手,“主子,老奴愚昧了,這會才能領會您的意思,放心吧,剩下的交由老奴去辦……”
陳魚點了點頭,微笑道:“有勞安總管了……”
後來啊……
那位還明顯需要歷練的蔣家公子,最終將心愛的東西買到了手,爲這還跑到了棲霞來耀武揚威了一番。陳魚看着如跳樑小醜般的一家之主,心裡不斷的冷笑:看你能橫行到幾時……
聽說……那以萬兩購得的傳說會發光的石頭,在請來了高明的匠人師傅後,蔣公子就被一盆冷水兜頭淋了個遍:螢石是南洋產的不假,會發光也不假,只是質地要比刀子軟……世上沒有能刻它的刀……若是喜歡擺在屋子裡欣賞它的原生模樣,倒也是別有一番滋味……
聽說那位自小被長輩們捧在手裡,當成心頭肉的蔣家三爺,頭一次捱了父親的耳光,還在祠堂裡罰了一夜的跪。
聽說那塊軟得成不了器的石頭,被怒極的三爺用斧頭劈成了沫沫……
聽說蔣家還放出了話,說有人勾結行騙,一定會報官討個說法……
聽說……
韻竹。
坐在專屬包間裡,陳魚手扒拉着厚厚的一疊銀票,看着坐在茶桌邊,正恭恭敬敬端坐喝茶的趙爺,心裡倒是很舒坦。
眼前的這個中年男子,是姐姐介紹過來的專門下南洋的商人,吳家的大半玉料都是由他的商鋪裡採的,所以姐姐將這事相托之時,這位趙爺沒有二話就答應了,與她一喝一和地演了這出渾水摸魚的大戲,將那個驕傲得看不到別人的公子,狠狠地修理了一通。
兩人將銀票二一添作五地分了,手邊放着的是趙爺帶過來,自己應得的部分,陳魚略想了想,又拿出一半放到了他的面前,道:“您遠道而來相助以我,這些算是我答謝您的……”
趙爺忙擺手,“這可使不得,跟吳家大奶奶我們交情頗深,不然她老人家也不可能將這事託咐給我,咱們就按說好的辦……只是……聽說那位公子不肯罷休呢,若真是鬧到了衙門,怕是會有麻煩……”
陳魚淺淺一笑,對他的擔心不以爲然,“我們所說的哪一句有假?您放心好了,就算真的經了官,也是由我一人承擔,明天一早我會派人送您離城,直到把您護到平江……”
他有些猶疑,“今兒小廝就來報說各個城門已經有人在盯着了,要如何出得城去?”
陳魚衝着碧竹使了個眼色,丫頭立刻機靈地將桌上的銀票收拾好了。站起了身,邊撫着裙上的浮褶邊淺言道:“您今天就歇在這裡,明兒一早就知道了。”
說完微一福身就出了包間……
要爲皇帝送壽禮不假,要買那螢石不假,那石頭能發光也不假,只不過初時想磨一條手串送給皇帝,近來戰事連連,多半夜不能安寢,這石頭具有安神解頭痛的功效,也有討喜的賣相,所以也不失爲能拿得出手的禮物,沒想到那位蔣公子不知哪根神經搭錯了,竟生出了要壞自己計劃的念頭。
開始的時候只以一種可有可無的心態,等着那位上鉤,沒想到三撩撥五刺激的,那位自個兒就送上了門,若是放着這樣的肥肉不吃,怕是她都會BS自己假道學了。想着濟助堂裡的老弱,她也就再沒有半點的內疚。
錢本來她不是沒有,濟助堂也不是開不起,只是……這樣既能打擊到了那個曾經害她害小文的人,又能讓吃不上飯的百姓們填飽了肚子,這樣的事情何樂而不爲呢?所以不介意多做幾次……只要那個人還學不乖……
懲惡的成功並沒有讓陳魚高興多久,很快她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蔣澤綿那個一腦子草料的紈絝子弟,是不可能會想到以陳家治陳家的法子,怕是還有別的人……會是誰呢?
會是那位已經離開的段公子嗎?還是在他們的身後還隱藏着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