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黃道吉日。崑崙的傳訊紙鶴一早便自崑崙飛來,葭葭伸手接過了紙鶴,從中傳來的是梅七鶴那略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十月初九,我等會至平州城,此前平州城中一切事宜,皆由你打點,非事態緊急不必上報!”
“十月初九,好日子啊!”葭葭看着平州城中來往的人羣,低頭喃喃自語。
“已經幾個月的光景了,瞧你這幾日也未出門,應當做的差不多了吧,準備什麼時候揭露?”幾個月的光景,蕭白夜體內傷已好了大半,半坐在牀榻之上,若非臉色仍有些發白,當真叫人看不出什麼異樣來。
“還差一點。”葭葭說着伸手推開了房門,一擡頭,還能看到不遠處高高飄起的無數天燈,遠遠望去,尤其是在夜空之中,甚是閃亮。
稍微有些眼色的修士都看出來了:這是一座燈陣!再聯想到連葭葭陣法宗師的身份,似乎並不意外。雖說不知道這是什麼陣法,但是光看着似乎沒什麼特別的。
比起崑崙這座燈陣,蜀山近些時日的動作才叫人猜不透。因爲這回的蜀山委實太過簡單:只在平州城東南的高亭之上,栽上了一株青松。青松高聳入雲,枝頭掛滿了小鏡,美其名曰:心向。
栽好青松的那一日,葭葭自是也收到了消息,前往蜀山的心向樹前走了一遭,早已等候在那裡的蜀山修士將她引到數下,任她隨意摘下一枚圓鏡。
葭葭只覺有些古怪,卻還是襯着好奇,看了一眼鏡中。
就是那一眼,剎那間,打開了記憶之閥,體內匯聚的靈力太過稀少,以至於根本不像一位高階修士,渾渾噩噩中,葭葭察覺到自己在奔跑,不停地向前狂奔而去,喉口一陣腥甜,雙腿膝上隱隱發燙,這是在雙腿間拍了數道輕身符纔會出現的狀況,葭葭既驚且奇,也直到這時候,才發現自己似是變成了一位練氣期的小修士,正在掩面狂奔,一條紅色菱帶緊追不捨而來,其上殺機畢現。練氣期的小修士,根本動用不了任何輕身術,哪怕哪些所謂的輕身術與步法她再如何的熟練,也於事無補,毫無用武之地。
“這是怎麼回事?”葭葭心中大駭,只覺這一刻似乎有些眼熟,彷彿在哪裡發生過一般。
“哼!螻蟻而已,還想跑!”後面一道嬌俏的女聲響起,此情此景,恁地眼熟,葭葭驚訝之餘卻是腳下不停,眼下的她當真有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感覺。無數身法她都捻熟於心,奈何練氣期的修士身體太過緩慢,那素日裡完全不放在眼中的攻擊卻當真有要了她性命的危險。
一路直衝,耳畔有人在驚呼“這煉氣小修士不要命了麼?拍那麼多輕身符,能承受的住?”
根本無暇與這些人對話,葭葭匆匆掃了一眼,依稀能認出這裡似乎是晴霞谷,一堆修士看寶貝似的聚在一起,卻俱是低階修士,正要回頭,卻一眼瞅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一頭白髮的魏探格外顯眼!嬌笑聲起,二人從那山間的洞口中衝了出來,隨之而來的是兩個人頭!
幾聲悲愴的“師弟師兄”聲,驚鴻一瞥間,葭葭立刻認出了那得意大笑的修士:陸舟虛、甄亦柔二人。不過此時的他們才入元嬰而已,除卻他二人是元嬰修爲,其餘的魏探等人皆是金丹修爲。
好似在什麼地方見到過這等場景一般。
那些人自顧不暇,除了初初的幾聲驚歎,沒有人再將注意力放到她的身上,可她如今處境卻是騎虎難下,那個有些眼熟的築基女修憤恨殺來,分明是要將她斬殺於此。
葭葭心中且驚且惱,不管眼下實力如何,一個藏神修士被一個築基修士逼迫至斯,說不惱怒是不可能的。
憤怒間,葭葭擡手一掌擊向了那築基女修,這一掌似是瞬間拍碎了周圍虛假如鏡花水月般的場景。
“咒術,怨念爲力,因恨而生,這是咒術最初的源頭。”聲音很是耳熟,卻似近又遠,彷彿來自天邊又瞬間行至耳間。
那個蜀山修士——巫澤雲!葭葭一瞬間立刻響起了聲音的來源,一個不出聲便很難注意到他,但一旦發現了此人,卻又很難忽視的奇異修士。這是他的聲音。
葭葭只覺手心有些發燙,低頭看了一年自己的手:在方纔她決定反抗使出一掌間,或多或少,總是惱了怒了,也就是所謂的怨與恨。
而這有些眼熟的場景也終於在記憶中找到了,那時她不過練氣期,平凡如螻蟻,地位低微,稍稍一個比她修爲高出一級的修士便能輕而易舉的殺了她。彼時的她不過是受了無妄之災而已,牽連之禍罷了,但是林月兒的兩個師兄師姐便存了要取她性命的想法,彼時她害怕一路狂奔,直奔晴霞谷,也是那一次,蕭璃雪的鳳凰出世。細細說起來,這也是她頭一回與師尊等人有了交集,雖說並未見到,只是石牆之隔,她在暗處,不敢聲張,默默離開,因爲那時的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與這些人並肩站在一起。
因着時間太過久遠,林月兒的師兄師姐也早就隕落了,這件事情,除卻當時有幾分害怕之外,而後便徹底被她拋到了腦後。當然,即便是林月兒的師兄師姐如今還活着,以她連葭葭現在藏神修士的身份,也不會與幾個築基修士過不去。
只是這些淡忘的記憶再一次被撥拉了出來,而她以藏神修士的身份,親身感受了一番方纔的無奈與憤怒,不得不說,葭葭自己也騙不了自己,如今的她內心是有幾分惱怒的:追殺的女修,修爲低微,目中無人,橫行肆意,不過因着自己的一介喜好猜測,便想至她於死地,親身感受過那扥無奈之後,心中自是一股無名業火在跳躍。想她堂堂一介藏神修士,竟被逼迫至斯。
修真界中除卻偶爾的幾人,如今的高階修士誰人在修爲低微之時,沒有收到過這等壓迫之氣?世人千般,總有這樣的人存在的。彼時顫顫巍巍,即便有怨恨,卻更多的是害怕;而如今,做慣了藏神修士,再倒回去做一回煉氣修士,總是不習慣的,怨恨自此而生。
雖說,這一掌揮出是爲了反抗,卻未嘗沒有擊傷或乾脆殺了那女修的想法。葭葭清楚的知道自己當時的心境,正愣神間,揪心的一幕出現了。
那是彼時還趾高氣昂的林月兒,帶着那一對師兄師姐,口中埋怨着當時心中最恨的“蕭璃雪”等人,不過一瞬間便被兩位魔修控制到了手中,魔修擡掌意欲擊斃那一對曾經視她性命爲螻蟻的築基修士,而林月兒也被他們抓在手中,渾身不停的痛苦震顫着,體內的靈力源源不斷的被抽了出來,那不久前還趾高氣昂的少女眨眼間那滿頭青絲已化霜雪,還在遲疑的葭葭,終於再也忍不住想要上前,卻在提步的瞬間,眼前一切碎裂開來。
葭葭恍惚:那一瞬間,她入戲有些深了,畢竟是曾親眼見到過林月兒的慘狀,即便如今她身體早已恢復,只是青絲不復當年,連帶着那兩個曾經想要殺了她的修士,也不會看着他們就這般死了。或許潛意識裡經過多年的耳濡目染,葭葭早已明白,萬事皆有規則,她從來不是聖母,卻也並非大奸大惡之人,她只是個俗人,在俗事規則中沉浮。門派自有門派的規則來衡量他二人的對錯,還輪不到這些魔修隨意處置。
“所謂俠者,非一己之私,大事衡量,仁義之師,此爲蜀山俠道。”巫澤雲的聲音有些渺遠,比起他那個攪得平州城風雨不堪的弟子,作爲師尊的巫澤雲,並未用咒術對付任何一人,只是選擇了另一種方法來展示蜀山的俠義。這是個極爲低調的修士,也是心存俠義的修士。葭葭驀地明白,巫澤雲並非不知道救蕭白夜可能會帶來的麻煩,但依舊選擇出手相救,也是蕭白夜的幸運,碰到了心懷俠義之念的巫澤雲。
六藝之中最不顯山露水,也是最神秘的咒術,這一道今代的佼佼者選擇了沉寂,以咒術之託,展蜀山俠道。葭葭忽然生出一種感覺:人稱蜀山劍俠,聞名於世,即便巫澤雲修的並不是劍,也不是純粹的劍修,在蜀山修士中算是異類的存在,但是在俠道的領悟之上,巫澤雲並未遜於任何人。
葭葭肅然起敬,神識迴游,巫澤雲用了最最簡單樸素的方法,爲羣修展現蜀山俠道的精髓,這六藝龍門會之上,最樸素的是他,令人難忘的也是他。
葭葭走上前去,行至巫澤雲身邊,擡手做了一揖:“蜀山俠道,一棵樹足矣。”
巫澤雲連忙擡手回禮,卻聽葭葭傳音入耳:“還有當時多謝巫真人出手相救了。”
這是說的蕭白夜的事情,巫澤雲笑容溫沐而和煦:“無妨,這都是應該的。”
葭葭轉身告辭,這一回東海二島用一座海上仙山震懾羣修,蜀山用一顆樹見證俠道,那麼她崑崙呢?該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