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小博看清手臂上的東西, 他徹底僵在原地。
寢室外,盾牌女生立刻察覺到不對,提高音量:“馬小博?”
第一次, 屋內男生沒有麻利應聲也沒有動彈。從她的方向望去, 只能看到男生擋住臉的, 顫抖不止的手肘。
她心頭一沉, 立刻向裡面邁去。對方好像這纔回過神來, 兩條手臂耷拉下去,慘白的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大佬。”他張了張嘴。“我好像,要死了。”
女生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兩條原本完好的胳膊, 不知何時竟佈滿了深藍色的尖銳鱗片,從肘窩一直蔓延到手腕, 正在向四面八方飛速擴散!
握緊盾牌, 她箭步衝進去將人拉出來, 剛握住馬小博的肩膀,手心就涌上一股冰到極致的寒意。
女生動作微不可察地一滯。
此刻馬小博的身體, 與精靈身體的觸感……一模一樣!
縱使腦中驚濤駭浪,她到底不是擅長分析的類型,只能先把人帶到陽臺上再通過精神連接求助唐心訣。
然而就在這瞬息的時間內,馬小博身體表面的鱗片已經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擴散到臉上,脖子以下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膚更是完全長滿, 反射出不祥的幽藍光線。
“大佬……我……不……寢室……”
馬小博痛苦地扼住自己喉嚨, 聲帶變得扭曲詭異, 發不出一句完整的聲音。
附近陽臺上注意到這邊的考生全部嚇了一跳, 有人草了一聲, 吃驚地問:“同學,你寢室裡出了精靈?”
被盾牌女生冷冽地看了一眼, 這人一個哆嗦縮了縮脖子,才注意到不對勁之處。
這隻“精靈”的頭部,分明是人類考生的腦袋?!
或者說……這赫然是一個人類男生的腦袋下,長出了一隻精靈的身體!
震驚與恐懼相間的叫聲不斷響起,越來越多人被吸引目光望向307陽臺。盾牌女生對此視若無睹,她嚴肅又專注地聽唐心訣說話。
唐心訣聲音同樣浸着冷意:“規則懲罰開始,他已經變異,沒有時間了。”
早在馬小博剛剛進入307陽臺,她就提醒過盾牌女生,不要讓對方待得太久。
現在一語成讖。
已知這場比賽有許多不可以違反的規則,陣營規則、攻擊規則、任務規則、死亡規則……矮瘦男生的湮滅則表明,就連考生所處的區域位置,也是規則限制的一部分。
離開自己的寢室,就會受到懲罰。
盾牌女生臉上面無表情,在精神連接中的聲音卻非常急促:“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我有盾牌,我可以把鱗片刮掉。”
唐心訣:“……”
你當關羽刮骨療傷呢?
她用精神力看着瞳孔已經開始擴散的男生,抿了抿脣:“兩個方法。一是現在就讓他通關,離開副本自動恢復。二是送回他自己的寢室,有百分之十的概率能活下去。”
但在另外九成的概率裡,依舊無法扭轉死局。
盾牌女生毫不猶豫,“我送他下去。”
她把馬小博托起放到護欄上,男生順從地垂着手臂,哪怕鱗片已經覆蓋了大半張臉,也始終沒有因爲極度痛苦和恐懼而翕張釋放毒液,始終扁平地貼着皮膚,直到思維也開始混沌不清。
他擡起頭看着盾牌女生,還是發出和之前一樣單一的音節,似乎想表達什麼。
盾牌女生聽不懂,但是唐心訣聽懂了。
“他不想回到自己寢室。”
女生動作頓住,眸光銳利:“爲什麼?”
唐心訣看着馬小博逐漸熄滅的精神火焰,無聲地嘆一口氣:“他撐不住了,等他變成精靈,他的室友實力不夠強,沒有能力控制住他,反而會被他害死。”
“如果留在你這,你將他收進斗篷,還可以給你加一分。”
她複述出馬小博最後一句話:
“就當感謝你之前救下他,將他收留在這裡。”
馬小博徹底垂下頭顱,他染成金黃的頭髮枯萎掉落,長出了怪物崎嶇尖銳的觸角。
盾牌女生下意識撈住他防止掉下去,下一秒面前的頭顱卻突然擡起。熒綠的眼睛充滿惡意,發黑的嘴脣裂到耳根,發出一陣熟悉的嘶鳴——
一條長滿口器的長舌從嘴裡驟然刺出!
***
“徹底變異。”
唐心訣睜開眼,揉了揉使用精神力後有些疲倦的眉心。
在看到馬小博變異形態的第一時間,她就將精神力視野共享到606四人腦海。現在所有人臉上都頗爲嚴肅。
這次她們看見的,和前三輪出現的精靈模樣都不同。
之前的精靈無論身體大還是小,有翅膀還是沒有,都始終維持着“怪物”的身軀形狀,與人類大相徑庭。
但現在的“馬小博”,雖然完完全全變成了精靈,四肢和軀幹卻還保持着人類形態,既有屬於怪物的攻擊能力,又保持了人類的攻擊和行動方式。
甚至更加棘手的是……
張遊眉心像打了個結:“它還有智商。”
“嘶!!!”
三樓傳出一道尖銳嘶叫,長髮女生甩開帶着血跡的髮絲,將盾牌插入精靈的咽喉。
人類的脖子被這麼插沒一半肯定當場嚥氣,但“馬小博”的身體卻還在詭異地顫抖。
沒過半秒,它的雙手雙腳就像融化的液體一樣開始拉長,鱗片下的利爪變成口器,整個身體儼然分化成了核心軀幹和五條一模一樣的“舌頭”,繼續對盾牌女生髮起攻擊。
女生沒有抽出盾牌,而是低聲念出一句咒語,周身瞬間出現四道一模一樣的“盾牌”,同時擋住了襲來的口器。
這就是她一直操控着用來遠程與告密者打架的招式:盾牌虛影。
只是在此之前,展現在所有考生眼前的僅有一道虛影,此刻卻赫然同時召喚出數道,且各自宛如有意識般挪移變幻,盾牌女生臉上也絲毫沒有難色。
原來她之前也藏了拙,真正的實力層次直到現在才表現出來。
隔着幾步之遙,越穹悠哉地看着這一戰鬥場景,既沒有幫忙的打算,也沒有落井下石的行動。
他就像一名興致盎然的旁觀者,一邊津津有味看着好戲,一邊還要點評兩句:
“情緒波動達到峰值了啊……原來如此,同伴相殘,這就是你不能接受的逆鱗吧?果然,執拗的行爲邏輯都要伴隨心魔……”
“閉嘴!”
盾牌女生從未覺得一個人的聲音能如此聒噪,甚至超過了最開始那個滔滔不絕,總是自稱“在下”的文鄒鄒男聲。
她手上一用力,赤紅的鮮血從“馬小博”脖頸內噴出,就好像這具身體依舊屬於人類一樣。
被濺了一身血,盾牌女生卻反而冷靜了些許。她抽出盾牌,沒去管剩下四根依舊在亂舞的口器,而是直接扯出斗篷。黑色斗篷在女生冷若冰霜的表情中向“馬小博”罩了下去。
人已死,她的憤怒沒有意義,一切該結束了。
兩棟宿舍樓的無數陽臺上,其他考生們也默默看着這一幕。
其中,剛剛從精靈利爪下逃生,正站在其他寢室陌生陽臺上的考生,臉色慘白一片,毫無血色。
從此刻的馬小博身上,他們彷彿恍惚間看到了接下來的自己。
如果這真的是比賽懲罰,那麼他們會不會也,也變成這樣——
撕拉——
就在這一刻,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兩根口器突然夾住罩下的斗篷,將它猛地掀了起來!
盾牌女生猛然後退一步接住斗篷,好在她沒有從戰鬥狀態脫離,第一時間擋住了精靈的攻擊,又一次陷入纏戰。
三層樓上方,郭果一個激靈從精神力視角睜眼,愕然道:“斗篷不能用了??”
“不是斗篷失效。”
唐心訣閉眼開口:“是因爲它現在狀態還有一部分是人類。”
斗篷只能用來“裝”精靈,如果精靈躲在人類的皮囊裡,斗篷也就不再具有剋制力量。
除非……
她展開精神力,深深探去。
盾牌女生就地翻滾躲過一擊,銳利如刃的審視目光剛落在“馬小博”身上,就聽到了唐心訣的聲音:
“它軀幹從上至下三分之一處,切開那裡。那就是它的核心!”
聲音落入腦海,女生毫不猶豫舉起盾牌,踏着護欄轉身迴旋,將削金如土的金屬插入怪物的軀幹內,狠狠一挖——
一塊已經與胸腔黏着在一起,一半猩紅一半暗藍色的腐爛心臟,骨碌碌滾了出來 。
精靈瘋狂扭動的身軀像被按下停止鍵,又像是失去了動力源,有那麼一瞬間,它佈滿血污的臉上重新浮現屬於馬小博的五官,用一種只有人類才能看懂的表情,望向盾牌女生。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只微微張開嘴,沒有聲音。然後再次暗淡,徹底消逝了。
它的身體轟然倒塌,飛快萎縮成沒有生命力的一小團,這次毫無反抗地被斗篷罩住,變成一顆新的精靈球。
【叮,已有學生死亡,疊加難度1%,當前總疊加89%】
在馬小博被徹底宣告死亡的時刻,天空中盤旋的變異精靈們彷彿收到某種召喚,散開沒入樓頂不可見處,再無蹤影。
“第三輪結束了。”一個考生望着天空,輕聲呢喃。
一輪的結束,意味着下一輪的開始。
那麼第四輪的精靈,現在在哪裡?
沒有人出聲,在詭異的沉默中,許多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幾個位置。
坐落在兩棟樓的不同寢室內,共有十名臉色蒼白得過分的考生,他們直直站在護欄邊緣,正死死盯着馬小博死去的方向。
“同學、同學?”
A棟612寢室陽臺上,三個短髮女生踟躕地站在一名肥胖男生身後,試探着叫後者,卻沒得到回答。
胖子是在剛剛被精靈高空拋墜時掛到她們寢室旁邊,被她們一時心軟拉上來的。可當看到馬小博的下場後,她們心底不由得開始打鼓。
本來胖子除了過度害怕之外,一切還算正常。可不過短短几十秒的時間,就在遊戲提示馬小博死亡的同時,胖子就像被什麼東西吸引了一樣,直勾勾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對外界毫無反應。
三個女生對視一眼,心中同時浮起一個猜測。
果然就在下一秒,隨着遠處傳來一聲尖叫,胖子突然猛烈抽搐,皮膚大片大片脫落,宛若被從裡面劃開,鑽出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隻肥碩巨大的藍色精靈!
“快,把他們送回自己寢室!”
“沒用的,已經來不及了。”
目睹十名考生同時變異,有人驚慌失措,也有人後知後覺認清了現實。
從最開始,這些考生被精靈抓住的那一刻,他們的結局就已經形成。
而且從未存在過更改的可能。
“這就是第四輪呀。”
越穹不知想到了什麼,眼睛又彎了起來。
“十隻精靈,只能分給十個幸運寢室,僧多粥少啊。可惜了,如果當初你們多救幾個人,現在或許還能多出幾隻精靈。”
他語氣輕鬆愉快,彷彿這些死去的不是活生生的考生,而是可以變現算計的貨物一樣,令聽到的人很難不脊背生寒。
“順便提醒一下,現在距離捕捉時間結束,已經只有十分鐘了。”
越穹再度開口,意有所指:“如果這一環節再拖沓下去,你們確定能完成自己的捕捉數量嗎?”
不少人神色微變。
她們親眼看着剛剛救過的同類變異成怪物,哪怕明確知道只有殺了對方纔能得到精靈球,也難免有些不忍下手。
但是比賽步步緊逼的時間節奏,卻不允許她們優柔寡斷。
一樓和二樓陷入死寂,就在五分鐘前,這些嘶吼不止的“精靈”還是他們的室友,現在卻已經是亟待被捕殺的怪物。
但他們無法阻止,只能讓自己不擡頭,不去看上面激烈的戰鬥。
【叮,已有學生死亡,疊加難度1%,當前總疊加90%】
【叮,已有學生死亡……當前總疊加91%】
【叮……】
有圍觀盾牌女生擊殺人形精靈的經驗,考生們相繼佔據上風。有實在打不過的也不強求,乾脆利落躲起來,再由其他想要分數的寢室把精靈吸引過去。
一隻又一隻精靈被成功捕捉,死亡提示也接連不斷。一開始似乎沒人意識到不對,直到這場捕殺接近尾聲,纔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意識到另一個嚴峻的問題。
“死亡人數……”
“已經九十多個了……”
“還剩幾個?等等……”
等等!
最後一隻精靈被刺穿軀幹前,終於有人大喊出聲試圖阻止:“別殺它!死亡人數已經到99人了!”
——只要比賽死亡學生總人數加載到100,這場比賽就將被遊戲判定失敗!
誰知道判定失敗的後果是什麼,萬一是集體抹殺呢?誰能冒這個險?
砍刀在精靈身前堪堪停住,持着砍刀的眼鏡男生喘着粗氣,外界喊聲烏泱泱傳進耳朵裡,他臉上露出一絲茫然。
“沒用的。”
混亂中,一個平穩的少女聲音穿過人羣,清澈地落在考生耳中。
擡頭望去,唐心訣站在最高層的陽臺前,雙手放在欄杆上靜靜看着發生的一切,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
她冷靜地開口:“僵持在這裡,精靈不捉住,下一輪不會刷新,我們所有人都會被拖死。”
“放它走,可能傷害其他考生,死亡人數增加,也是同樣結局。”
或者說從一開始,她們就只能往前走,沒有半途停下的餘地,無論有沒有人發現都一樣。
人羣安靜下來,砍刀落下。
【叮,已有學生死亡……當前總疊加99%】
距離100,只差最後一個人。
這個事實像座無形的山,壓在所有人心上。
因爲這代表從現在開始到比賽結束,她們不能再死任何一個人,無論這個人是告密者還是好學生。
只有全員活到最後,她們纔有通關的可能。
在這種壓抑的氣氛中,驟然響起的笑聲就格外突兀。
沿着聲音來源看去,就看見一個戴着黑色口罩的高瘦男生正靠在B棟308陽臺上笑得前仰後合。
不是越穹是誰?
當一個鐵板釘釘的告密者在這種時刻大笑,簡直是在衆人搖搖欲墜的心態上蹦迪。有人忍不住吼道:“你笑什麼?”
足足過了十幾秒,越穹才直起腰,懶洋洋反問:“比賽結束了,我開心不是很正常麼?”
“你TM瘋了?比賽要是結束,我們全都失敗了,有什麼好開心的?”
越穹挑眉:“注意措辭,是[你們]會失敗。可是你們失敗,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遊戲從來沒說過,我們的任務是一樣的。”
他聲音輕佻,落下時卻像死亡宣判書。
“你們的失敗,從某種程度上,也算是我們勝利的一種——這是很難猜測出來的嗎?”
“不如說,只是你們不敢面對吧。”
一句話有時能燎起熊熊大火,還沒等心態炸裂的考生情緒失控,冷靜些的人連忙出來打斷:
“別被他帶了節奏。別忘記,我們現在才死99個,比賽根本沒結束!”
說到這裡,那人忽地警覺起來,連忙倒退兩步看向越穹:“你不會要攻擊我們吧?勸你死心,規則不會允許的。”
越穹張開雙手:“不用擔心,我沒有這種違反規則的蠢貨想法。”
“只不過……”他打了個響指,“自殺的人,應該不會受規則影響吧?”
話音方落,站在他後面的兩名男生就詭異地顫抖起來。
衆目睽睽之下,其中一人摸出匕首刀刃翻轉,就這樣用力扎進了自己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