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一度陷入沉寂。
黑瘦男辦事員對着邀請函確認了很久, 再擡起頭時，臉上的鄙夷已經完全轉變成笑容：
“哦！遠道而來的朋友，百聞不如一見的客人, 充滿潛力和朝氣的同學們, 歡迎來到和諧友好的1號街區, 請問有什麼我能幫助您的？”
這變臉的程度, 與方纔趾高氣昂的形象可以說完全判若兩人。
唐心訣點頭示意：“不用填表嗎？”
“不用不用, 當然不用。”
辦事員笑着張大嘴巴，只見下巴“啪嗒”一聲掉到地面，將臉瞬間抻成一米多長。上下兩排黃牙向前一咬, 就將厚厚的文件表格全部吞進了嘴裡。
真·把說過的話吞回去。
“……”
幾人也無心和他糾纏，開門見山：
“我們想了解一下, 在此之前有沒有其他遊客進入1號社區？”
辦事員轉了轉眼球：“這個當然有了, 不知道您想問的是……”
“一個身高一米五左右, 黑色長髮，穿着綠色裙子, 被稱爲小宛的女性普通遊客。”
唐心訣略去了那批“VIP遊客”的相關信息，只談及一人，直截了當道：“她去哪裡了，有沒有留下什麼信息？”
這名1號街的黑瘦男並沒有像2號街的高壯女人那樣對信息緘口不談，而是爽快地全盤托出：
“這您可就問對人了, 整個大學城所有辦事處, 誰的記憶力和業務能力比我更好？那名遊客一進1號街就直奔裡面, 很顯然是衝着布先生娛樂/城去的, 我看的絕對沒錯！”
“布先生、娛樂場？”
這個熟悉的品牌名字令唐心訣心頭一動。
上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還是在社區門口救下週敖時那幾名小孩居民的交談裡。從它們話語中可以得知，“布先生”就是收購“活玩具”的人。
由考生製成的玩偶被賣到對方手中, 會被拿來幹什麼？
隨着瞭解越多，這位神秘NPC的面目，與當初《寢室友誼聯賽》中和藹形象的差距似乎越來越大了。
她們會在這場副本里得知對方的全貌嗎？
黑瘦男笑眯眯道：“布先生是大學城最有名的富豪之一，他旗下的集團不僅在道具研究領域首屈一指，創辦的娛樂場更是大學城最大最繁華的銷金地！”
唐心訣冷靜道：“以變換社區的人流量，能撐得起最繁華的娛樂場麼？”
黑瘦男：“……”
他悻悻說出實話：“娛樂場本身並不屬於變換社區，這只是它連接整個大學城的投影。”
——也就是說，無論來自大學城哪個位置，都可以通過投影進入娛樂場。
郭果抓住重點，立刻問：“等下，既然可以通過任意位置進來，那要是想離開，是不是也可以通過娛樂場去往任何地方？”
說話間她的心也跟着高高懸起：如果是這樣，那娛樂場很可能就是她們離開副本的出口！
黑瘦男卻沒正面回答，只含糊不清道：“這個嘛，我們公職人員是不可以進娛樂場消費的，所以我也不知道呀，這就要你們親自去試一試了。”
他又笑眯眯補充：“哦對了，今天娛樂場門票有折扣活動，排隊還要排上好久，您現在趕過去，沒準還能碰上想找的人呢！”
幾人還想繼續問，街區裡面卻又出來一個左搖右擺的大胖子，急匆匆衝到黑瘦男面前。抹了把汗，事還沒說就先瘋狂恭維：
“好幾天沒見，辦事員大人又英明神武了不少。我一見到您就安心了，您看……”
卻見黑瘦男連連擺手，一臉正氣：
“不要說這些好聽的話，我們辦事員的宗旨就是爲居民服務，奉承討好是沒有用的！”
胖子：“……”
*
黑瘦男看起來態度恭敬，實際回答起話來卻十分圓滑。等606問到關於副本出口的事時，他就開始顧左右而言他，看起來什麼都說了，又好像什麼都沒說，甚至開始反套606的話。
四人心裡清楚，對方既然可以將前面那些考生的行蹤都說出來，也自然會把她們的信息都告訴別人，因此只可淺談不可多說。若論可信度，與先前2號區那名高壯女辦事員更是天差地別。
她們不想再浪費時間，又簡單問了幾句就離開了。
“一路順風！”辦事員在衆人身後點頭哈腰送別，直到她們的身影都消失在視野盡頭，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才慢慢變得森然。
精神力將這一幕收入腦海中，唐心訣和室友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繼續向前走。
很快她們發現，街道兩側的店面建築看起來五顏六色，實際上卻大部分都沒有門牌，能看到的字跡也大多是亂碼。緊閉的大門看不見裡面景象，只能從偶爾走出的居民來判斷建築物的功能。
但無一例外的是，這些門店全都需要先繳納費用才能進入，否則拒不透露任何信息。
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不需要交門票的路邊攤，就顯得尤爲可貴。
“賣地圖，全大學城最全的地圖嘍……”
她們在一條狹窄的樓房縫隙中，發現了這個賣地圖的小攤。攤主是個不足半米高的老太太，遠遠看去只有一顆頭歪着撐在小推車上，渾濁眼珠在深凹的眼窩裡咕嚕嚕轉動，顯得尤爲瘮人。
“小姑娘，想買哪張地圖呀？”老太太乾癟的嘴角扯開一絲笑：“我這裡什麼地圖都有，只要你出得起錢，整座大學城都可以瞭如指掌。”
郭果避開老太太打量的目光，隨手指向一張巴掌大的枯黃紙片：“請問、這是什麼地圖？”
“這是窮人區的[百科全書]，有了它，誰也別想把你們騙到黑窯裡去，只要150斤。”
郭果：“……你覺得我看起來像是有150斤的人嗎？”
而且最重要的是，一張用放大鏡都不一定能看得清楚，彷彿隨時都要化成灰的老地圖，竟然要150斤？？
她們好像有點明白，進來時遇到的那三姐妹憐憫的眼神是怎麼回事了。
“小姑娘，不要用你們那裡的物價標準來判斷這個世界。”老太太笑笑：“別以爲婆婆這裡是黑市，等你們見得多了就會知道，我賣的纔是最便宜的。包你買不了吃虧，也買不了上當！”
郭果將信將疑，和唐心訣對視一眼，嚴謹地斟酌措辭：“那如果，我們想看見1號街的路線和建築，最便宜要花多少錢？”
老太太伸出一根燒焦雞爪般的手指，在地圖堆裡撥弄兩下，夾出一張樹葉大小的黃紙：
“斷了腿的烏鴉飛來富人區，也能看見個大概。這個對你們來說就夠用了。20斤。”
唐心訣閉眼須臾，睜開後點頭：“就這個吧，刷我的賬。”
她伸手去接地圖，剛要抽走的瞬間，老太太的手指卻又將它按住了。
唐心訣擡眼，正好與那雙直勾勾的渾濁眼珠對視上。
老太太咯咯笑了兩聲：“小姑娘，阿婆看你們不像是有錢的樣子。你們要是不想花錢，阿婆也有一個方法，可以教你們免費拿走這些地圖。”
乾枯的手指指向唐心訣，又轉向郭果：
“只要……用你們兩個的眼睛來換。”
？？？！！！
郭果瞬間瞪大雙眼攥住吊墜。鄭晚晴直接把她拽到身後，蓄勢待發的銀色手臂按住推車邊緣：
“你再說一遍？”
老太太毫無懼意，嘶啞的聲音慢悠悠出口：“小姑娘，你們以爲，地圖是怎麼做出來的？”
“我需要與衆不同的眼睛……能看到無邊領域的神眼、能看到過去未來的天眼、能看到黑暗深淵的鬼眼……你們很幸運，有兩雙值錢的眼睛。關鍵時候，它能救你們一命。”
蒼老的手指又將那張地圖推了出來：
“如果你們想賣，隨時來找我——不要賣給那幫奸詐的商人，他們只會從你口袋裡掏錢。給，這是我的聯絡方式，叫我王婆婆就行。”
翻開地圖背面，上面赫然刻着一行雜亂符號。
606四人面面相覷，郭果下意識問：“這是手機號？”
可無論她怎麼看，這位“王婆婆”的年齡狀態，都不太像是會熟練運用智能手機的人？
渾濁眼珠終於翻了一個白眼，老太太冷哼一聲，從攤位底部抽出一臺機型流暢華貴，無處不閃爍着金錢光芒的嶄新手機：
“口袋比臉還乾淨的屁娃娃，操的心卻不小。婆婆賺的錢比你這輩子吃的米還多！”
“……”
*
有地圖在手，在街道里走路的體驗感頓時呈幾何式飛增。
“美女，學生吧，我們店裡有最新的考試道具，比商城裡便宜九成，保證你場場滿分！來看看嗎？”
頭髮五顏六色的麪條人站在店門攬客。
唐心訣看了眼地圖：“美容美髮會所？不了謝謝。”
……
除了頗爲奇形怪狀的居民和時不時從建築裡響起的慘叫，飛出的血沫外，街區裡的種種與現實世界都大同小異。幾人很快就適應了環境，腳步也越來越快。
“到了。”
唐心訣率先停步，將還在往前衝的鄭晚晴一把拉了回來。
鄭晚晴一臉茫然：“娛樂場到了？在哪兒？”
環顧四周，目之所及都是小型平房，街道安靜無比沒有半點喧囂，與她們認知中的“娛樂場”大相徑庭。
郭果也感覺到了：“在左邊，那裡好像有一個門，門下面有很多人，不，鬼怪的氣息，門的位置是……”
她緩緩低下頭，眼神中露出一絲遲疑。
“你沒看錯。”唐心訣則十分果斷地走到那個位置，蹲下敲了敲：“就是這裡。”
四人一同低頭，看向那座圓形排水井蓋。
隨着唐心訣的動作，灰濛濛的井蓋中央出現一行指甲蓋大小的金色字體：
——布先生豪華娛樂場，快來盡情享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