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同樣的人流, 張遊慢慢走出考場。
她一隻手隨意放在耳垂處，看起來神色如常，嘴脣卻輕輕開合, 輕聲道：“是我。”
在她的耳邊, 一道細細小小的聲音斷斷續續, 難掩激動：
“遊姐！你終於聯繫我了嗚嗚嗚, 你不知道我遇到了多可怕的事情……”
張遊黑框眼鏡下的眉心一皺：“怎麼了？”
“嗚, 剛剛那張數學卷的大題太難了！太變/態了！”
張遊：“……”
“哦對了不說這個，其他人怎麼樣？”通訊的另一邊，郭果想起正事, 連忙吸吸鼻子小聲問。
“還沒聯繫上。”
張遊聲音一頓，後面的人羣擠了她一下, 她不喜歡和陌生人這麼近的距離。然而腳步剛剛加快, 四周人流速度也隨之加快。
幾乎是要裹挾着她, 向大門外推去。
時間有限，張遊只能快速道：“我現在沒法離開這裡, 只要離開校門，就會自動傳送到下一個科目考試的考場。好在商城沒騙人，這幅眼鏡真的能帶進副本里面。”
郭果立刻回答：“對對對，我這裡也是一樣。所以我現在抱着根杆子，要不然就會被擠……誒誒誒, 別擠我……”
張遊繼續說：“但考場內信號屏蔽極強, 眼鏡會失效。只有出來後這一段路能聯絡你們, 而且沒辦法一次性聯繫所有人, 只能誰在線聯繫誰。”
“所以, 我們要想聯繫上，必須在考完試的同一時間走出來靠近大門, 如果沒有全體在線，比如晚晴不在，說明她這個時間段要麼在考試，要麼出了其他意外。”
郭果那邊兵荒馬亂一陣，重新跟上張遊的思路：“可是，我們的考試時間都是一樣的，按理來說應該一起開始一起結束，誒不對，還不知道心決醒沒醒，要是她一直沒醒過來，是不是考試進度就和我們不一樣了？”
“這就是我要和你說的地方。”
張遊扶了扶眼鏡：“我懷疑，我們的時間流速，或者考試進度，很可能是不同的。”
郭果一怔，最先聯想到的是：“那我們要是有人先考完一科，能不能劇透給後面的人？”
“不，可行性不高。”張遊搖頭：“遊戲提示過這是考覈副本，再加上背景是高考，別忘記，高考不允許作弊。”
更何況，她也不相信這個副本僅僅就是高考而已，考覈副本哪裡會這麼簡單？
郭果蔫了兩秒，馬上重振旗鼓：“沒事，至少我們有四個人呢！晚晴和訣神都是學霸，我相信她們哪怕再高考一次也沒問題！”
張遊：“……希望如此吧。”
緊接着她就聽到郭果慌慌張張的聲音：“完了，遊姐，我馬上就要被擠到大門外了，你先聯繫別人，我們只能下次再見了，綜合考試一定加油啊。”
張遊無聲點點頭，剛要開口再囑咐兩句，忽然目光一凝，擡手在鏡框上摸了一下。
從外界視角看，她只戴了一個平平無奇的黑框眼鏡。只有張遊自己才能看見鏡面上的幾行小字，最顯眼的就是四個名字方框。
就在剛剛那一秒，一個本來黯淡沉寂的灰色名字，閃爍了一下，然後亮了起來。
——唐心訣。
張遊脫口而出：“心決醒了！”
郭果：“嗯？什麼絕？……等等，訣神醒了？？？”
郭果頓時情緒激動地還想說話，然而傳到張遊耳邊只剩下一段斷斷續續的嘈雜聲，很快徹底消失。
張遊擡起頭，校門出口距離她也只剩下幾步之遙。她立刻在鏡片上點了兩下，爭分奪秒地開啓下一段聯絡。
只要一秒鐘，只要能讓對方收到就好，唐心訣肯定會明白她的意思。
當然，如果這次不行，還有下一次機會。只要確定唐心訣醒了，她心底的石頭就已經重重落下一大塊。
她相信唐心訣在那邊一定能找到新的線索。
***
咚咚咚！
廁所門外又一次響起重重敲門聲，還有不斷增加的急促腳步聲，昭示着現在門外人的數量正在急劇增多。
唐心訣收回檢查四周的目光。這裡依舊沒有任何線索，包括來的路上，走廊內也是如此。
大體來講，現在她正處在一個無比詭異，卻又找不到紕漏的地方——總而言之，副本看起來還是像真的想讓她高考。
她拉開門走了出去，廁所外，本來只有兩名監督人員已經在短短几分鐘內增加到了十幾名，將狹窄的洗手間擠得水泄不通，每個人的臉上都像複製粘貼的沒有表情，唯一的目的就是督促唐心訣回去繼續答題。
唐心訣視若無睹穿過她們，泰然自若地洗了手，然後徑自往回走。
這次彷彿是爲了防備她一般，走廊裡每一扇教室都大門緊閉。門外依次站着一名老師，靜靜盯着她走過去。
除了腳步聲，走廊裡安靜得聽不到半點聲音。走到307教室門口時，唐心訣突然對監考員笑了笑：“老師，我們這層樓的考場紀律都這麼好嗎？”
沒人提問，沒人上廁所，沒人露出過一丁點除了答題外的情緒，甚至連咳嗽聲都沒有。
在這裡，整齊劃一甚至千人一面的似乎不僅僅是監考者。
老師審視她兩秒，沒看出她要做什麼，就冷冷說：“這是高考。”
唐心訣聳聳肩回到座位，直到鈴聲響起數學考試宣告結束，她才慢慢起身。跟在人羣后面走出教室。
如果她沒猜錯，這次在校門口等待她的，可能就是下一門英語考試傳送了。
“同學，打擾一下。”
就在走廊轉角的樓梯交匯處，她突然伸手搭住一個路過女生的肩膀，藉着和對方說話的功夫放慢腳步。
“有事嗎？”被叫住的女生有一頭挑染短髮，從造型到語氣都透着一股張揚的架勢，從某種程度上比唐心訣在人羣裡還顯眼。
唐心訣露出一個微笑：“打擾一下，有興趣討論一下剛剛倒數第二道大題的答案嗎？”
女生臉色大變：“？？？我不對答案！”
唐心訣話鋒一轉：“開玩笑的，你的頭髮很好看，想問一下在哪裡染的，是城西理髮店嗎？”
女生這才臉色稍緩，然而還是搖搖頭，含糊說了句想不起來了，轉頭消失在人羣裡。
唐心訣眼睛眨也沒眨，自然而然收回手繼續打量四周，沒過幾秒就又攔下一個人，這次則是一名看起來畏畏縮縮，縮頭弓背的男生。
她這次說：“同學，你後面有東西掉了，是你的准考證嗎？”
男生脖子縮得更厲害，囁喏着連連擺手，連頭都沒回一下，就像個蝦米一樣急匆匆鑽進人流裡，很快消失在唐心訣視野。
“……這樣啊。”唐心訣目光微動，繼續尋找下一個目標。
接下來，她又相繼攔下了十餘名打扮不同的學生。
但無論選擇什麼話題，是形單影隻還是成羣結隊，哪怕看起來再健談的學生，交流過程也絕不會超過兩句話，就會飛快溜走，比水面上的泡泡消失得還乾淨。
“第十五個。”
臨近校門，唐心訣終於收手，對門口虎視眈眈的保安微笑致意。
在她視線盡頭，無數人頭熙熙攘攘涌出門外，變成背景上模糊的墨點。而當她轉過身逆着人羣看向他們，一排排木然的表情如同粗製濫造的複製，也和放大了的背景板沒什麼區別。
第一次離開考場時她卻注意到，其中仍有少許學生保留了個人特質，看起來比NPC更像一個“人”。儘管他們數量稀少分散，看起來就像是程序爲了合理性隨機美化的結果。
當副本環境、規則和設置都找不出線索時，數量龐大且最容易被忽視的NPC裡面，反而可能藏着最有意思的東西。
一次次交談中，看到這些學生只能給出符合外貌設定的基礎反應，一次比一次更快的“強制下線”，唐心訣反而微笑起來。
找到了。
***
“37號考場，3樓右轉307教室。”
中年女老師掃了眼准考證，給唐心訣指路。
第二次被強制傳送回到這裡，第三次在一模一樣的地方見面，女老師卻又變成了從沒見過唐心訣的模樣，還頗爲和善地問：“還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嗎？”
唐心訣也十分禮貌：“沒有了，謝謝。”
“沒關係，快去考試吧。”
中年女老師也抿嘴笑起來，室內外充滿了和睦的空氣。
直到唐心訣踏上樓，這份和諧空氣猛地僵住，氣溫瞬間降落：“同學，你的考場在3樓。”
已經踏上2樓走廊的唐心訣若無其事回頭：“這裡不是3樓嗎？哦，不好意思，我走錯了。”
二十秒後，唐心訣再次回頭：“嗯？這裡是4樓？對不起，太緊張了沒仔細看。”
話音未落，她坦然轉身離開，被一道尖利嗓音喊住：“那是上樓方向！”
唐心訣搖搖頭：“我可能學傻了，我在三零幾來着？”
“——叮鈴鈴——”
考試開始的鈴聲中，監考員臉比炭還黑：“307，不能再走錯了！”
樓梯裡已經走上來數名監管者，這個女生接下來如果還走不對方向，就會直接將其“保送”到考場裡。
唐心訣十分配合地向下走，就在邁下四樓的剎那，一道極其細微的聲響在聽覺邊緣一閃而過。
那是某種重物倒下的聲音，從斜上方極遠處遙遙傳過來，已經被空氣和樓層阻斷得幾不可聞，卻令唐心訣瞬間擡起頭，眸光鋒銳明亮。
“老師。”她望着上一層輕輕開口：“我們這棟樓總共有幾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