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玉龍作爲介紹人是很稱職的,才見面就將兩邊互相介紹了一番。
看着天氣頗爲晴朗，山子捲棚裡的花廳門窗俱是大開,曉得是已經佈置好了的意思。於是問白明星：“白先生是今日的東道,不知道安排的什麼好玩的。”
這話問的是白明星,但是他卻有些神思不屬，點了點頭，然後看了連翹一眼，迅速地就收回了目光：“還是照常的安排,其實也不可能弄出什麼新奇的，有趣無趣是看人來的。”
他這樣說引得連翹多看了他兩眼，扶了扶鬢邊的花釵,笑道：“那白先生說說看,我是有趣的還是無趣的？”
白明星似乎受到了驚嚇，退後了半步,然後才側過頭,也不去看連翹：“自然是有趣的...”
“？”連翹不解。
旁邊的宋志平笑了笑：“連小姐在蘇州的時候一般玩些什麼...這邊過來,今日白兄請了兩個女先生來說書，又安排了席面。聽說連小姐喜歡擺弄花草,正好白兄家的園子裡多好花草,這是京城都有名氣的。”
這位和丁一新一起登頂的作者連翹也是第一次見，想起自己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就看過他的小說。一下子咬着嘴脣笑了起來：“客隨主便,我有什麼的——說起來我也是從小看宋先生的小說長大的呢。”
這麼一個梗，後世的年輕人肯定能懂。但是這時候的人不太能明白這句話笑點在哪裡，滿臉的問號...不過...算了,姑娘好看就夠了，想那些做什麼。
連翹很白，白的幾乎要發光的那種。烏髮、雪膚、紅嘴脣，包玉龍帶着她來的時候，彷彿是明珠生於暗室一樣——有的時候確實可以讓人有這種錯覺，一個人出現好像點亮了整個世界。
古人常常說明珠玉璧、蓬蓽生輝云云，要相信，一個人真的可以有這樣的影響力。
連翹本身美嗎？是的，是非常美的，但要說沉魚落雁、傾國傾城那就太誇張了。之所以她在此時有這樣的魅力，很大程度上是她的氣場問題。簡單來說，在現代的時候她的氣質就已經確定了，她在一個全民奮進的大時代下成長，人生隨着整個社會都在走上坡路，所以她的氣質也是自信而篤定的，是整個出於上升階段偉大國家的小小縮影。
這是和這個世界普通女子截然不同的，就像明珠在沙礫中一樣明顯。
而在這個時代，她表面是受到了時代的束縛，實際上她的個人事業達到了新的巔峰，這是她在現代時也做不到的。
她成爲萬千讀者心目中的偶像，她的作品被大家欣賞、肯定。這些會影響到她嗎？這是當然的。一個人的經歷會深刻地影響一個人，一個大家閨秀往往能有一種氣度，非常自然地對家僕發號施令，面對大場面也絕不會露怯。但是換成是一個小門小戶的女孩子，哪怕家中一朝改換門庭，也無法迅速地擁有那種大家風範。
來自讀者的，來自同行的，各種各樣的肯定，這其實是一步一步讓連翹自己越來越肯定自己——有些人認爲自信是一種源自於內心的力量，和外界無關，最重要的是自己調整好自己。
這當然是不對的，人的自信本來就是不斷從外界汲取力量，然後建立的。
肯定，不斷的肯定，這才能造就一個人的氣度。那些成功人士，之所以擁有獨特的魅力，他們的成功爲他們加持是一樣，再就是在不斷的成功中他們收穫了鮮花、掌聲、名譽、財富，這些來自外界的反饋讓他們增光添彩。
連翹也是一樣的，她本身的性格在圈子裡已經算是很好了，但還是免不了被這種外界反應所影響，變得相當自我——只是很多時候看不太出來而已。搞文藝創作的人本來就容易演變成‘唯我獨尊’的性格，畢竟他們是‘創始者’麼...他們的文藝作品就是一個世界，他們是那個世界的神，決定着一切。
時間長了，一個個都非常地自我主義。
特別是有名氣的作者，因爲外界十分寵愛他們，性格就更加驕縱了。這和家裡養的熊孩子一毛一樣！最多就是他們有才華，輕易就能被大家原諒。後世也是一樣，有些事情放在普通人身上估計會被罵死，可是如果是藝術家，大家就能夠體諒了。
“藝術家性格...”有的時候大家這樣說着。
但是這種影響也有好的一面，那就是連翹的氣度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有了很大改變了。
如果說原本自帶的氣質只是由一個偉大國家，以及女性自由的社會規則帶來的，有一種大氣。那麼在這個世界長久的積累，帶來的就是一種‘昂貴感’。
她站在那裡，非常明確的是她是被人小心對待的，那種大家都爭先對她好、捧着她的感覺——那種氣質根本隱瞞不住！
這就像是一件稀世珍寶，非常脆弱，必須小心對待，一點差池也不能有。但是每一個主人沒有因此不耐煩，反而修建最好的暗室，用最堅固的材料，最專業的手法維護她、珍藏她。
這種珍愛是能夠從這珍寶本身看的出來的，而之前主人的珍愛會影響其他人...這個社會本就是這樣的，很多時候一樣東西珍貴不是一個人自己覺得珍貴，而是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覺得它珍貴！
連翹並不知道自己已經有了這樣變化，天天在鏡子裡看自己是不會察覺到細微的變化的。但是這些在別人眼睛裡是那樣清楚、那樣令人着迷，實際上她美而不自知，這帶來另一種新鮮的氣質。
白明星這個人愛寫神仙志怪小說，常常有一醉遊天宮的夢境。每次酒醒之後還要同別人吹噓自己在天宮中見到的種種，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仙女們了。
從這一點上來說，他的藝術家品質比同行們還要高出一大截。
當連翹進來的時候，他立刻陷入了愛河。這並不是說他愛上了連翹，應該說他愛上了自己想象中的連翹，這裡的‘連翹’可以換成仙女、狐狸精、女鬼，換成什麼都可以。或者換一個形容，他的藝術熱情徹底被連翹點燃了！
神思不屬不過是腦海裡在上演一個故事，這種情況下指望他狀態如常？那纔是不可能的。
這件事瞭解他的朋友都不好解釋，只能把話題岔開。
然而實際上大家也是理解白明星的...連翹身上有太多不同於流俗的氣質了。美麗的皮囊千千萬，有趣的靈魂萬中無一。他們這些人是不會少了美女相伴的，可是足夠打動人的靈魂依舊是可遇不可求。
“連小姐能玩什麼？”
“什麼都能玩。”連翹這個有自信，在蘇州的時候她就是各種遊戲的好手了，大部分的人都玩不過她。
“連小姐喝酒麼？”似乎大家都喜歡問這個問題，當初連翹剛剛認識王思齊的時候也是被問這些。
“不愛喝，可若是要喝，在蘇州時沒有人能喝過我去。”這個連翹更加自信了！她其實不愛喝酒，但是大家愛灌酒。一次她將其他人全喝趴下了，將這些人喝破了膽子，也就沒人敢灌她的酒了。
連翹坐在一張玫瑰圈椅上，其他人或是站着或是坐着，樑百歲側坐在她對面一張椅子的扶手上，笑着和她說起‘博陵狂生’崔寶玉。這是兩人都認識的人物，拿他做開頭再好不過了。
聊天一旦有了好的開始就能順暢地運行下去，因爲大家總會因爲一句不經意的話而歪樓，然後越扯越遠。這也是有好處的，至少能讓原本不太熟識的人迅速進入到比較自在的狀態。
“世情小說能夠崛起是必然的，當城市市民成爲不可忽視的讀者羣體之後就不可動搖了。市民相比起神仙佛道，又或者那些貴族、士大夫關注的事情，他們更加世俗。說的明白一些，他們就是關注自身。這種情況下，世情小說並不是作者們催生出來的，而是應運而生。”連翹侃侃而談。
大概因爲樑百歲是寫世情小說的，所以自然就聊到了這個話題。此時的人看當下，彷彿迷霧籠罩，就算是看的清楚的，也只能看到個一鱗半爪。連翹就不一樣了，她是用後世者的眼光來看，是在用整體、發展的眼光來看。
所以說出的大路貨的東西在其他人聽來也是讓人思路爲之開闊的。
連翹非常喜歡和同行聊天，主要原因是其中有樂趣。這些優秀的同行大多數都是同時代中比較有見識的一批人，而且相比其他行業，譬如讀書人、當官的這些有見識的，他們更加思想開放——也可能是因爲自身也是那些人的鄙視對象？總之對於連翹，他們身上看不到對性別等方面的輕視。
這樣一來，她可以天馬行空地聊天，說什麼都行，這一點就算是吳美娘，就算是張貴子，他們也是做不到的。
而對方的反應也是相當好的，有的時候甚至會讓連翹有一種不是身在古代，而是現代和朋友聚會聊天的感覺。
說實在的，古代呆久了人是會變傻的，這不是貶義，只是就事論事而已。在一個全民思路普遍沒有打開的時代，裝作這個時代的人，裝的久了，自己也很有可能真的變成這個樣子。也就是這種時候，連翹才覺得自己的腦子又回來了。
一開始還是樑百歲和連翹在說，後來漸漸其他人也加入了進來。宋志平頗爲玩味道：“連小姐還說是讀我的小說長大的，那來說說看，我的小說裡哪個人物最喜歡？”
“陸寧寧。”連翹不假思索。
不等宋志平做出什麼反應，其他人先大爲不解：“爲何是陸寧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