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小姐...”李威忍不住道。
樑百歲看了對方一眼,覺得對方的口氣倒不像是一般的業內人...怎麼說呢，稍微親近一些,而且不像是那些不熟裝熟的。挑了挑眉：“怎麼,夢川先生認識喬璉先生？”
李威回過神來,這才道：“去歲的時候與連小姐做了鄰居...只是一直不知道連小姐就是喬璉先生。”
聽到有這種巧合樑百歲也覺得有些驚訝，不過這也不算什麼，只是笑着說了聲‘好巧’罷了。然後又感嘆：“你們運道倒是好，能和喬璉先生做鄰居！我是不方便搬家,畢竟也是成了家的人了，不然肯定想着和喬璉先生就近居住。”
這倒不是樑百歲在開玩笑，只是因爲他太喜歡和連翹相處了。和連翹一起的時候,感覺無論說什麼對方都能明白,而且包容這些過於‘出格’的想法！她是真的明白這些思想，並且體諒他們的存在！
樑百歲某種程度上也是那種腦子裡面有各種各樣想法的人,然而生活中朋友雖多,其中也有很多非常有見識的人,但依舊沒辦法真正被理解。從思想的角度來說，他是一個完完全全的‘思想孤兒’。
這種情況直到認識連翹纔有所改變。
少年時代有過真正能分享喜歡的書籍、電影的人更能明白這一點吧,想要一個人完全get到自己的腦電波,想要和對方交流這種思想，想要一個能一起聊這些的朋友。不同的是現代的教育水平以及交流條件下,這類朋友無論是現實生活中還是網路上，都相對容易結交到。
但放在古代...這真的是很看緣分和天意的一件事。
所以說伯牙爲鍾子期摔琴並不是沒有理由的，在那個周圍矇昧者更多的時代,找一個知音，這比找伴侶要艱難的多——事實上這個時代，除非是窮的底掉，不然找伴侶其實不難。如果本身是妹子的話，那就更容易了。
樑百歲是這樣說的，不過李威和李棠顯然認爲他這話說的有些誇張了，所以臉上露出一種相當客氣的笑容。
沉浸在自己想法中的樑百歲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而回過神來後也因爲連翹的關係對兩個人不再是完全陌生人的態度了，親近了一些。
這也不奇怪，古代人比現代人更重視‘圈子’這種東西，人情上的考量也更多。‘我爲什麼要提攜你、照顧你’，這類問題在對方相比競爭對手並不差的時候往往是，因爲你是我的同鄉/同窗/街坊鄰居/朋友/朋友的朋友...甚至延伸到七大姑八大姨，牽扯起來相當複雜的關係。
這不奇怪，這個時候的人都有一種‘自己人’心態，只要確定你是自己這邊的，往往會給出一些照顧。當然了被照顧者也不是白白得到這種好處的，這往往意味着一種站隊。
這一點表現最明顯的是朝堂之上，朝堂上最流行的就是師生關係爲同盟以及鄉黨。師生關係這一點了解過科舉制度的就應該知道，在科舉制度完全成熟之後，藉着主考官的身份，朝堂上的大佬可以廣收門徒——其實所謂的‘弟子’只不過是他們取中的考生而已，他們根本沒有給對方上過一天的課。
但是朝堂認可並且維護這種師生關係，一旦有人破壞，就會被整個朝堂所排斥！這倒不是政治家們都很有正義感，純粹只是因爲他們本就是這個規矩的既得利益者，維護規矩就是維護自身的利益。
現在的樑百歲就是這樣，雖然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什麼水平，但既然曾是連翹的鄰居，那麼順手照料一番又有什麼的呢。
稍微想了想道：“之前說是夢川先生想如今還沒有定下來啊...歸棠先生是京津報館？對了，馬兄不是京津報館的麼？與你的編輯說一聲，我看夢川先生倒是不錯。”
‘馬兄’是之前那幾個作者中的一個，這種和自己編輯順手打一個招呼的事情也沒有多想。爽快道：“夢川先生明日便去京津報館尋黃忠義編輯罷，正好我明日也要去一趟報館。”
之前李威雖然也有發表過一些文字，但是一直都是在幾個小報館‘流浪’而已。想要進京津報館這樣的大報館沒錯，然而這件事並沒有那樣簡單。說起來小報館幾乎是沒有門檻的，只不過能不能紅起來這得看自己。但是大報館就不一樣了，編輯們可選擇餘地大，對於沒有突出表現的新人相當不感興趣呢。
這個時候這件事就這樣輕易地被解決了，相當激動自是不必說的。
然後那幾個作者中一直沒有說話的一人也道：“歸棠居士說是新些了一箇中等篇幅的故事想要尋書商出版？歸棠居士原本也是連載過話本小說，又是在京津報館這樣的大報館，才能顯然不差...大的書社不好說話，而且對名聲還不顯的新人多少有些苛刻，我倒是和幾個中等規模的書社聯繫緊密，歸棠居士家住何方？我到時候請書社的人上門拜訪，談談小說本子出版的事情。”
驚喜是一重連着一重的，李棠也興奮了起來！
與此同時，行內混的時間其實並不算很短的兩人也多了一重感慨——這個世界上的事情是何等的難說啊！誰能想到之前千難萬難的事情，現在三言兩語就解決了呢。
主要是小說行當確實是一個非常不公平的行業，站在頂端的作者們想要什麼就有什麼，而底層作者的艱難困苦、走投無路卻是家常便飯。不過兩人也不會抱怨這種情況就是了，因爲大多數的行業都是這個德性！在後世還有‘二八法則’呢，兩成的人佔據八成的資源，而八成的人佔據兩層資源，資源向小部分人傾斜...沒毛病！
現代人都學會了接受，更不要說根本沒有覺醒‘人權’‘公平’之類想法的古人了！
更何況現代他們也因爲這種資源傾斜而受益，既得利益者就更注意不到這種事了。這個對他們的影響大概只剩下了激勵自身、奮發圖強，好有朝一日走到那極少數人中...大概是這樣吧。
這會兒說話的功夫，連翹總算是應付完了許多報館和書社的人，一眼看到樑百歲在對她打招呼，很快就走了過去：“你今日也來了？”
樑百歲一臉的不堪回首：“別提了，不想來的，只不過人情上的事情你是懂的。好在聽說你會來，想着等一會兒偷跑的時候一起跑——對了，你來看看，今日可遇上你的故人了。”
連翹順着他的手看過去，果然是兩個認識的人。遲疑了一下才道：“李公子？”
這個真的不是連翹記性差，想想看，突然搬去的地方，兩個不是非常熟，只自我介紹過一次，此外就是急匆匆的幾次照面而已，這樣的鄰居。並且在幾個月前這兩個鄰居還搬走了...這種情況下，認識是認識啦，但是熟悉真的談不上。
連翹還是反應了一下，才從記憶深處回憶去對方似乎是姓李的。
李威和李棠鬆了口氣，說實話，兩人還真怕連翹這個時候根本不認識他們了。若真是那樣，之前對樑百歲他們的介紹就成了個笑話了。
略說了幾句寒暄的話也就是了，這個時候就看出李威情商真的非常高了。很快注意到連翹和他們說話時的生硬，但是出於禮貌又不能什麼都不說，。於是很快主動提出了離開，去和別的同行打招呼。
連翹暗暗鬆了口氣。
但是李棠就有些不滿了，到一邊去後忍不住道：“怎麼拉我走了？連小姐竟然是‘喬璉’！應該好好用這個關係纔是！若是與連小姐處好了關係，日後的路就好走了！”
李威一直都知道李棠在眼力勁兒上差一些，然而這個時候還是覺得心累，只能和他解釋：“之前不知道連小姐就是喬璉先生，態度自然可以隨便一些。想要拉近關係多說說話也無妨，就算連小姐不喜歡，最終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損失。”
這樣說着的李威看向正在和幾個作者談話的連翹，她現在完全是其他人的中心，包括樑百歲在內，原本他們通通覺得高不可攀的作者在她面前都是謙遜、和善、親近的，他們每個人都想和她做朋友——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是現在知道連小姐就是喬璉先生，一切就不一樣了。看得出來喬璉先生只是出於禮儀才與我們寒暄的，這個時候就該知情識趣一些，免得讓人不喜。”
李威的思路是很清晰的，李棠的則總是偏離正軌，想起了什麼，道：“道理倒是這個道理，但是真沒有想到，原來咱們還和喬璉這樣的人做過鄰居。雖然當初就知道她不是一般人了，但是真正知道她的身份，還是覺得太驚人了一些——話說，當初你心裡還默默傾慕過連小姐罷？”
這個話就是一個突然直球，李威慌張起來：“怎、怎麼突然說起這個來？這種事情、這種事情只不過是......”
“只不過是什麼？”李棠這個時候倒是變得敏銳起來了，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連小姐是一位佳人，你心裡有些想法再正常不過了...還是說你當我當初沒有看出來？我只是懶得說罷了。”
其實是覺得李威和對方根本沒有可能，自從文曲書社的大佬那樣客氣地登過連翹家的門之後就更是這樣了。而李威又是那樣認真，他再調侃恐怕會讓對方面子上過不去。
李威沉默了良久，過了好一會兒才道：“當初確實是有些傾慕過的，說實在的，我也想過若是能有朝一日出人頭地，與連小姐說明心跡——當時覺得那時的我還遠遠配不上她，就連說這些都不敢。然而、然而，果然還是不必再說了...”
確實不用再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