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天際染成一片橘黃,柔和了微涼的晚風,一切都顯得寧靜而舒適。
“唔——”。
秦戊睜眼就看見身邊正在給他施針的朝莫,眼裡驀地就流出淚,這麼多年了,他第一次夢到姐夫。
“嗯?”朝莫被秦戊的眼淚弄得措手不及,收回手裡的銀針,“是我下手太重,痛到了?”
秦戊這才發現眼前的人是真實的,能夠觸摸得到的,情急之下急忙坐起來,腦袋一陣暈眩,“你——”
這不是夢,姐夫活生生的在自己眼前!難怪他覺得藥廳裡取藥的方法很熟悉,那與姐夫曾經用籃子裝着他,在樹林裡練功的方式一模一樣。
“吱呀——”
“國醫大人,藥來了。”小幺子端着熬好的湯藥推開緊閉的房門,朝朝莫恭敬道。
“嗯。”朝莫收拾好銀針,離開房間前對秦戊說:“先好好休息,有事的話過兩日再說吧。”
秦戊還沒來得及跟朝莫說話,他就離開了自己的視線。他看着站在一旁的小幺子,便問他:“請問,你知道國醫大人叫什麼名字嗎?”
小幺子搖搖頭,“國醫大人的名諱我們怎麼可能知道啊。”
西域王室神秘莫測,就連王室中所有人的名字都是不爲外人所知的。秦戊原想着這裡好歹也是國醫大人的直屬管轄範圍,多多少少應該是有點消息的,卻沒想到還是竹籃打水。
不過他能夠確定,國醫大人一定就是姐夫,朝莫。
秦戊發現他回到了小時候,那天他又和往常一樣,半夜溜去廚房找東西吃。路過廚子李叔房門的時候,無意間聽到李嫂的抱怨聲:“叫你去看大夫,風寒不好好治,會越拖越嚴重的,你就喝這幾根狗尾巴草熬的水,能好得了嗎?”
李叔說:“你懂什麼,這可不是普通的狗尾巴草,這叫玉草。你知道我那遠房的小表弟吧,這玉草可是他專程從皇家醫館給我帶回來的,別的地方都沒有,說是治風寒厲害着呢。”
畫面一轉,秦戊打開房門的一瞬間,發現所有至親至愛之人皆倒於地上,面部、身體都被刀劍劃得粉碎,他甚至辨認不出爹孃在哪。
整個柴府籠罩着一股濃濃的血腥味,令人作嘔。
他聽到有一個聲音說:“還有一個小孩。”
跑,停不下的狂奔,可他終究只是個五歲的孩子,又怎麼跑得過那羣武功高強的殺手。
在斷崖邊,他眼看着一隻淬了毒的箭,在淒冷的月光下勾勒出一道幽光,然後朝他迎面飛來,心間一陣劇痛。
“不要——”秦戊大叫一聲猛然睜眼,胸口劇烈起伏,鼻翼間喘着粗氣。又夢到小時候了,那個時刻困擾着他的夢魘,總讓他累得喘不過氣。
起身換了件乾爽的衣裳,秦戊走到門外庭院中的梅林下坐着,望着初冬時節剛冒出花蕊的枝頭出神。這個時候的晚風雖然刺骨,但能讓他清醒一些。
忽然身子一重,一陣暖意襲來,擡頭一看,是淮樓。
淮樓本身耳力就極佳,加上這裡的客房隔音不太好,在秦戊大叫的時候便跟着醒了過來。當秦戊開門出去的時候,他也跟着起身,看到那人衣着單薄地跑到樹下坐着,心裡又氣又心疼。
他拿着一件厚披風蓋在秦戊身後,“病還沒好,不乖乖在牀上躺着,跑這來吹涼風?”
秦戊朝他淡淡一笑,緊了緊披風,“做了個噩夢,不想再睡了。”
“是因爲白天的事情嗎?”淮樓在秦戊身旁坐下,擔憂地看着他,“國醫大人說你心事太重,思慮成疾。”
“也許是吧。”秦戊輕嘆一聲,眼神飄渺地看着前方,整個人就像一具毫無靈魂的軀殼,美則美矣,卻少了生趣。
淮樓看着這樣的秦戊,心裡萬般滋味交織。他想知道秦戊的一切,想跟他訴說自己的情意,但顯然,現在不是一個最好的時機。
所以他只能一個朋友的角度,去關心他。
“秦戊,願意跟我講講你的故事嗎?”
秦戊看向淮樓,這人總是在他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他身邊,給予他無盡的溫暖和關懷,他好像越來越離不開他了。
思忖了一下,秦戊纔開口:“我的爹孃,被奸人所害,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他們是先中毒而亡,然後殺手爲了掩蓋中毒的現象,將他們的屍體砍得血肉模糊。”
“這些年來,我幾乎每天都會夢到到當年的場景,我......”秦戊已經說不下去了,他閉着眼痛苦地揪着眉,把頭埋在兩膝間。
淮樓伸手攬住他的身子,將他半抱在懷中,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他的頭。手掌的溫度傳遞到秦戊的全身,他忍不住向淮樓靠得更近,這人有一種能讓他安心的氣息。
此刻兩人相互依偎在一起,姿勢曖昧不清,但誰都沒有去在意。在忘記彼此的身份後,他們也不過是兩情相悅的普通人而已。
“噩夢的事,有沒有找大夫好好瞧瞧?”良久,淮樓感覺到手下的身體深吸了一口氣纔開口問道。
秦戊平息了情緒,緩緩開口:“其實這段時間已經沒有做夢了,但是今日的衝擊太大,才又反覆的。”
他沒說的是,他之所以很久沒有做噩夢的原因,是因爲淮樓。
淮樓就是他的光,可以驅逐他內心所有的陰霾。
“國醫大人醫術高明,讓他再給你看看吧。”
“不用了,心病還須心藥醫。”秦戊直起身,順勢離開淮樓的懷抱,定定地看着他,道:“更何況,我已經找到心藥了。”
淮樓回望着秦戊,看着眼前之人在黑色披風的包裹下,顯得皮膚更加白皙光潔,看着自己的那雙眼睛清澈透亮,他想問:“你的心藥,是我嗎?”
話在嘴邊轉了一圈,也沒能問出口,只是揉了揉秦戊的腦袋,輕嘆一聲,“那就好。”
收回手,淮樓向後仰躺在樹下,兩手枕着頭,透過逐漸稀疏的枝幹看着如墨的夜空,閉眼小憩。
秦戊也跟着一起躺下來,望着頭頂上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嗅着已然散發着的淡淡的清香,心中一陣愜意。
和淮樓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很舒適。
夜色越來越濃,晚風也越加冷冽刺骨,但秦戊絲毫不覺寒冷,只想着時間再多停留一下,他真的很累了,很想要好好休息一番。
不自覺地,秦戊慢慢閉眼睡去。
察覺到身旁氣息漸漸平緩,淮樓淡笑着搖搖頭。
他站起身來,動作輕緩的把秦戊攔腰抱起。直起身的一瞬間秦戊動了動,縮向淮樓懷裡,側臉還貼在胸膛上輕輕蹭了蹭,依舊沉睡。
淮樓被這無意識的動作惹得心潮澎湃,嘴邊掛着一抹微笑快速走向秦戊房間。
一夜無夢,秦戊醒來後只覺得周身都格外舒適自在。思及此,他意識到自己是被淮樓抱回房間的。
再這麼下去,遲早要被他發現秘密的。
昨日昏迷,他的身份肯定瞞不過朝莫。或許,淮樓已經知道了。
等修養了幾日後,秦戊卻遲遲沒見到朝莫。一打聽才被告知國醫大人當晚從他房間出來後就被女王陛下緊急召回宮中,早已不在藥王谷。
秦戊心中急切,卻又無可奈何,只好不停安慰自己,只要人還在,就不怕沒機會相認。
他讓小幺子帶他去找老譚,想讓他多說一些關於他徒弟阿方的事,但老譚經過昨日的刺激,人更加神志不清了,只是不停地念叨着“不賣了,不賣了”。除此之外,秦戊問不出更多的事情。
不過好在,事情總算有了進展,他現在只要順着這根藤摸索下去,應該能查出更多。怕只怕,阿方在那件事情之後,早已被真正地幕後真兇殺死,從而又會斷了線索。
整件事情背後,到底隱藏着什麼樣的陰謀?
祝玉榮曾經提醒過他,要小心陸凜正這個人。但他雖然城府頗深,卻完全沒有要奪權上位之心。如若他真要造反的話,當年先皇駕崩,太子年幼登基,那時他要篡位簡直輕而易舉。
wωω ▲ttκΛ n ▲¢O 這一切,難道只是假象?
秦戊邊走邊想,完全沒注意到前方走來的淮樓,在淮樓刻意不避開的情況下,直直撞進了他的懷中。
“左相大人,想什麼這麼入神呢?”淮樓戲謔道:“這麼迫不及待地往我懷裡鑽。”
秦戊揉着被撞得微疼的鼻尖,有些無奈地看着他,帶着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嬌嗔,“你明知道我走神,還不叫我。”
淮樓哈哈大笑,向秦戊深深作揖,“小王在這給左相大人賠不是了。”
秦戊被他逗笑了。
從那晚過後,兩人之間彷彿多了些什麼,那種感覺很微妙,像一條無形的絲線纏繞着他倆,一瞬間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笑鬧了一會兒,淮樓便回到正題:“剛纔收到管朔的消息,玄蔘已經到了。皇兄派了張公公親自運送了一批新的糧藥出發,我們得趕快回去了。”
秦戊點點頭,問:“我們何時動身?”
“一個時辰之後。”淮樓邊走邊說,“國醫大人給我們安排了出海的船,我們收拾好東西馬上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