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平野,月涌大江,天籟漸弱,夜近二更。
酒囊空,人歡笑,儂志高頗爲健談,對蘇蔬有問必答,蘇蔬也懂避諱,並不問人家例如做何營生、可否婚配、爲何露宿荒野這樣的問題,誰人心中皆有隱私,她只問些諸如被毒蛇咬了怎麼辦?湘西真有趕屍人嗎?蠱女有何特徵?等等。
馬打了個響鼻,引得儂志高回頭去望,月華如水,水面似明鏡,岸邊草地延伸開去霧濛濛一片,並無異動,他忽然想起蘇蔬所說的爲了追趕幾個怪人而錯過投宿,遂問:“你口中的怪人,可否是三個?”
蘇蔬點頭,驚奇道:“你知道那三個人?”
儂志高道:“我就是爲了他們,纔在此等候。”
蘇蔬湊到他面前,一臉神秘問:“你是衙門的捕役?”
儂志高哈哈大笑,連連擺手,“非也,我不在衙門做事,我可以告訴你,那三個人,年老者是販賣鬼奴的阮阿迷,外號青魃(bá),那兩個被他役使的,即是鬼奴。”
“鬼奴?”蘇蔬回想一下那兩個人的樣子,呆愣僵硬,問:“是不是殭屍?”
儂志高搖頭,“鬼奴非殭屍,殭屍製作需在人死之後,鬼奴是沒有完全死的人,被藥物控制心智,聽從主人指揮。”
蘇蔬聽他描述,鬼奴類似喪屍,急忙又問:“這鬼奴有何用處?”
儂志高道:“阮阿迷就是專門製造鬼奴,並販賣給各路之人,特別是販賣給交趾國最多,我亦是爲了此事,才一直對他跟蹤,購買鬼奴之人,大多用來廝殺,因爲鬼奴已經喪失心智,對懼怕、疼痛這樣的感覺,皆已不存在,力量比正常人大很多,而他們又有些低微的本能,喜食人的血肉,所以,暴虐殘忍,兇猛異常,各方都想購得鬼奴,只是因爲鬼奴製作並非易事,價高,非一般人能購得。”
蘇蔬聽得毛骨悚然,不時的往四下裡看。
儂志高哈哈一笑,“別怕,有我在,鬼奴傷不了你,你先睡一會兒,我探得,過了三更,阮阿迷會來此與人交易,到時你只要跟在我身邊即可。”
交易?蘇蔬分明看見阮阿迷帶着兩個鬼奴游水而去,怎麼會在此交易,急着問去儂志高。
他道:“我跟蹤阮阿迷很久,之前他皆以這樣的假象把我騙過,他裝着離開,其實還會轉回來,是以這次我就在原地等他,並這裡遠離鎮店,視野開闊,一旦有變故,他可以役使鬼奴逃離。”
聽儂志高的意思,他爲了這件事費了不少心力,蘇蔬不懂,便問:“你既然不是捕役,爲何管這樣的事?”
儂志高道:“我們部族最近有很多人無緣無故的消失,弄得人心惶惶,經我各方探查,才得知是被阮阿迷擄走,做了鬼奴。”
蘇蔬越聽越刺激,越聽越覺得恐怖,東張西望的看了會兒,溜到儂志高身邊,緊張兮兮道:“我現在就緊跟着你吧。”
儂志高淡淡一笑,沒有吱聲,盤腿而坐,閉目養神。
蘇蔬把毯子放在他身邊,佝僂着躺下,也睡不着,豎起耳朵聽,眼珠轉來轉去,露宿荒野,本就不習慣,彷彿鬼奴隨時會出現,心裡惶恐。
儂志高知道她是害怕,輕輕喚着:“蘇蔬!”
蘇蔬“嗯”了聲,去看他。
儂志高依舊是淡淡一笑,然後全神貫注盯着她,暗中心念起,不多時蘇蔬就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儂志高聽蘇蔬嬌鼾微微,雙臂伸開,又一個心念起,呼的一下,身上的衣服自己飛離,然後輕輕蓋在蘇蔬身上。
月色如紗,籠罩着蘇蔬,她檀口輕開,翠眉微蹙,長睫如森林,不知那深潭般的眼眸下是怎樣的一種幽怨,儂志高直感覺她那張精緻的臉上總是遊離一股憂鬱。
忽聞一陣花香襲來,儂志高拇指食指伸開,心中默唸,再攤開手掌,隨即合起,宛若抓着一物,然後在蘇蔬身上灑下,看似什麼都沒有,只是剎那間,蘇蔬身前身後,奼紫嫣紅,如置身花叢。
蘇蔬渾然不覺,在儂志高久久的注視中,睡得香甜……
簌簌簌簌之聲傳來,儂志高正在閉目養神,猛地睜開眼睛,接着推醒蘇蔬,低聲道:“他們來了。”
蘇蔬揉揉眼睛,看儂志高手指的方向,黑壓壓漂移過來一羣人,月色下,夜如白晝,她看個仔細,那爲首的正是役使鬼奴的阮阿迷。
“難道,他身邊的那些人都是鬼奴?”蘇蔬問。
儂志高“噓”了聲,拉着蘇蔬躲到樹叢後,透過樹枝的縫隙偷窺。
水邊,阮阿迷停住,念動咒語,從懷在中掏出一些東西,漫天一灑,登時,那些鬼奴散開,隨後又列隊站好,就像兵士,非常有次序。
阮阿迷擡頭看看夜空,掐算是何時辰,感覺和自己交易之人差不多快要到了。
果然,馬蹄聲噠噠噠的由遠及近,飛馳而來十幾個人,到了他近前停下,其中一個略胖的男人,大概是頭頭,他朝阮阿迷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埋怨道:“爲了買這幾十個鬼奴,竟然讓本太守從桂州跋山涉水遠途來此,阮阿迷,你真是膽小如鼠。”
他說完跳下馬,看向那些鬼奴,穿着打扮不一樣,皆是面無表情,姿勢更是雷同,齊刷刷站立。
阮阿迷忙着施禮,解釋道:“皮太守你哪裡知道,那儂志高整日盯着我,不得不防,一旦他得知我賣鬼奴給你,而你是爲了對付他,你說,他不得把我殺了。”
皮太守冷冷哼了聲,很不屑的:“儂志高不過就是拉攏幾個人在身邊,成不了大事,本太守買鬼奴是爲了對付交趾國,而非儂志高。”
阮阿迷心裡道,就沒見交趾國入侵你發過兵,倒是整日琢磨怎麼瓦解儂志高的勢力,當下也不多言,這不是自己該管的事,指着那些木木站立的鬼奴道:“太守您點點,剛好三十個,並且,我最近製成一種新藥,把這些鬼奴的壽命延長到五年,且這次都是青壯,只怕以一擋百都是少說。”
皮太守點頭,很是滿意,“只是,如何役使他們?”
阮阿迷道:“咒語繁瑣,太守記着太累,我給你一些藥粉,無論您口含鼻吸手揚,只要鬼奴嗅到,您心念一動,可以講話,他們即會聽從。”
皮太守明白,咒語繁瑣是其一,更大的理由,是他不願意別人懂得咒語,那是他的機密,當下也不追問,但對這些鬼奴的能力,不是不信,而是自己花了大把的銀子,又舟車勞頓的來到楚湘之地,就是爲了這些鬼奴,必須試試好用不好用,他接過阮阿迷手中的藥粉,隨手一揚,然後道:“殺了他們。”
突然,那三十個鬼奴四下裡嗅,猛然撲向皮太守身邊隨從,撕咬的撕咬,掐脖子的掐脖子,折手臂的折手臂,只聽那些人啊啊慘叫,阮阿迷急忙念動咒語,那些鬼奴才慢慢退回到原位。
再看皮太守那些隨從,斷手的,脖子汩汩冒血的,心口被撕開的,慘不忍睹。
唯有皮太守,因爲他身上有藥粉味道,鬼奴才沒有襲擊他,他看了這樣的殘酷場景,沒有擔心手下的性命,反倒高興的哈哈大笑,“好,非常好!”
蘇蔬躲在儂志高身後,緊緊抓着他的衣服,已經嚇得不行,雖然她幾次眼見殺人,並有人死在她面前過,但從沒有這樣的殘暴,那些鬼奴彷彿野獸,甚至比野獸更可怕,魔鬼一般,稱之爲鬼奴,名副其實。
她正哆嗦,忽聽身後歘歘的,有腳步聲傳來,繼而“嗷”的一聲吼,襲來一股陰風,她猛然回頭去看,發現竟然有個鬼奴衝向他,她“啊”的一聲大叫。
儂志高業已聽到鬼奴之聲,急忙把蘇蔬拉到自己身後,見那鬼奴到了近前,他攜着蘇蔬飛身而起,躍過鬼奴。
那鬼奴用鼻子嗅嗅,聞到他們的方向,轉身來抓。
儂志高,劍從手出,撲哧!刺入鬼奴心口,不偏不倚。
那鬼奴拔出寶劍丟到地上,竟然無一滴血流出,他繼續來攻擊儂志高和蘇蔬。
儂志高雙手攤開,心念起,登時鬼奴面前出現無數個儂志高和蘇蔬,他唯有不停的用鼻子嗅人的血肉味,最後嗅到方向,衝向儂志高和蘇蔬這裡。
儂志高雙臂揮舞,心念又起,那鬼奴只見面前呼呼的不停潑灑鮮血,他左衝右突,眼看竄到儂志高和蘇蔬面前。
蘇蔬高喊一聲:“我有辦法!”她把食指放進口中咬破,然後等鬼奴到了面前,儂志高飛腳去踢的當兒,把血手指抹在鬼奴的臉上。
登時,那鬼奴站住,嗅到自己臉上的血腥味,突然開始用手抓,直把自己的臉撕扯稀爛。
這時,儂志高繞過去,一腳踹向鬼奴的後邊,咔吧一聲響,鬼奴身子折斷,噗通倒地。
阮阿迷一夥早聽到打鬥之聲,他暗叫不好,大概是皮太守剛剛試驗鬼奴之時,跑掉一個鬼奴自己沒有收回,怕是儂志高尋來,急忙告訴皮太守,買賣鬼奴的費用等回去桂州後交付,說完便利用遁術逃命。
皮太守不知是儂志高到了,但亦明白事情有變,翻身上馬,灑下藥粉驅動鬼奴,繞水而去。
儂志高也不去追趕任何一方,疾步奔來鬼奴站立之處,俯身,用手在地上摸來摸去,然後放到鼻子邊嗅,猜想這藥粉的配製大概是何種藥物,僅能猜到兩種,他不禁皺起眉頭。
蘇蔬跟來,問:“我們怎麼辦?是去找阮阿迷,還是找鬼奴?他們現在已經分開兩路。”
儂志高道:“阮阿迷,早晚我會殺了他,現在,我們好好休息,明日一早,我們啓程,找到鬼奴,並全部殺了。”
蘇蔬明白他的用意,殺了鬼奴,才能讓他們不被壞人役使害人。
“只是……”儂志高眉頭緊皺,非常艱難之意。
蘇蔬問:“你怕?”
儂志高搖搖頭,“非是怕鬼奴,而是鬼奴裡面,有我阿弟。”
“啊!”蘇蔬驚呼道,儂志高殺鬼奴,不就是手刃親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