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等到中午十一點半，陸續有工人從車間走出來。這裡順便說一下，天志塑膠廠的外貌並沒有想象中的好，似乎整個工廠就只有兩棟樓，一棟樓是生產車間，辦公室在二樓絲印部旁邊，似乎不到十平方米，沒有擺幾張座位，給人的感覺就是擁擠。那間小屋子，就被工廠的人稱之爲寫字樓。一棟是宿舍樓，住的是女生，緊挨着宿舍樓的，有幾間小平方，那是男宿舍。大妹也夾在人羣裡面走出來了。走到廠門口，她向外探出頭望了一下，看見了我，然後從裡面走出來，對我說：“等我一下，我吃了飯就出來。”
估計她只是象徵性地扒了幾口飯，因爲很快她就出來了，她帶我出去吃快餐。因爲是第一次到她那兒，陌生的環境嘛，總覺得很新鮮。跟着她往黃麻嶺的方向走了幾步，來到了一家快餐廳，點了一份三塊錢的青椒炒木耳。那個時候的物價真便宜，三塊錢就可以吃到一個現炒的快餐。我問她：“你要不要也吃一點？”她說不用了，廠裡面中午吃的是紅燒肉，所以她吃了很多飯，吃得很飽。我坐着吃飯，當然不能讓她傻坐在桌旁等我，於是從包裡拿出蘋果給她吃，她接過一隻蘋果咬了一口，說：“味道還不錯。”我說：“這是五塊錢一袋的蘋果，我挑了幾個漂亮的帶在包裡。”她告訴我，這個冬天她連五塊一袋的蘋果都沒有買過。她說的話我當然相信。雖然她在工作方面比我順利，但是她卻比我更窮，因爲她讀書的錢全部是借的，三年中專，欠了人家一萬多塊錢，這筆錢得她自己去還。相比之下，我還算幸運，我到那個時候，只欠別人一千多塊錢了。看着她啃蘋果的樣子，我感到一陣心酸。窮人家的孩子，起步比別人低，自然要比別人多吃幾份苦。我把蘋果全部給了她，對她說：“反正我就要過來了，蘋果我帶回去了又得帶過來，倒不如留給你吃了，省一份力氣。”她啃完了一隻蘋果，我也吃完了用地溝油炒得還算合胃口的快餐。她問我：“你身上帶了錢吧。”我告訴她有，她說：“那你就自己給錢好了，上個月的工資我都寄回去了，現在身上都沒有錢了。我們要下班的時候才能領到工資，等你進廠的時候，我再請你吃飯。”付了飯錢，她又帶着我向前走。走到勤生磁帶廠門口，她指了指工廠的大門，對我說：“夏天的時候，我在這兒做過一個多月，後來辭工回家了。再從家裡出來，就進了天志。”我這才知道，她當初離開塘廈去常平以後，只是在常平住了幾天，並沒有進廠，後來就找工作到了東坑，所幸身邊有同學相伴，所以一路走來，雖然辛苦，卻並不寂寞。夏天的時候，她們那一幫在東坑和常平的同學都回家了，然後就再也沒有來廣東，因爲他們嫌在廣東太辛苦了，於是在家裡找了工作。現在，留在東坑的就只有她一個了。
聊了一會兒，大妹要上班了，我於是原路返回塘廈。我們在天志廠門口分手，不過這次並沒有離別之情涌上心頭，因爲過兩天我也將去那兒，從此以後，一路上就是我們姐妹倆相伴了。這真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回到工廠已經是三點多鐘了，太陽高高的掛着，我的心情也超好。宿舍裡面的人並不多，李瑤居然在宿舍，她坐在牀上看書。我問她：“你沒有出去？”她說出去轉了一圈，覺得無聊，就回來看書了。她問我：“你還玩得開心吧？”我這才告訴她，我要離開德能電器去東坑了，因爲我找到了一份質檢員的工作。在德能電器呆了幾個月，她是我最好的朋友，這個好消息我當然得第一個告訴她，讓她分享我的喜悅。她說：“你早晨出去的時候，我就猜你肯定有什麼事情要做，要不怎麼會那樣早就出發，只是那個時候人多，我不方便問你。那邊工資怎麼樣？”我說，每天都加班，一個月下來拿五六百塊錢。她說：“不錯了，比做員工強。我知道你肯定不會一直在這裡做員工，但是沒有想到你這樣快就要走。”我說：“我也沒有想到啊，我還想着，等過了年再走呢。”李瑤說：“十一的時候，我們還計劃着過年的時候，一起出去吃個飯呢，這個計劃又泡湯了。”我說：“過年的時候，我來塘廈找你，我們一起出去吃一頓就是了，菜諩不變，還是一個酸菜魚，一個豬腳燉土豆。”兩個人又瞎扯了幾句，她問我：“你什麼時候走？”我告訴她，那邊工廠讓我三日去報到。李瑤想了想，說：“三日你怎樣走出去喲，工廠還在放假，你連放行條都開不到，行李都搬不出去，更別說領工資了。”我說：“工資肯定是領不到了，不過行李我得想辦法搬出去，要不進了廠又得重新添置行頭，又要花錢。”
我的腦子還不算太笨，坐在宿舍想了一會兒，就想出搬行李的辦法了。搬着一大堆行李出去，保安肯定不會放行的，但是我可以把行李分批搬走呀！先找一個地方寄存行李，其實也沒有多少東西，搬多幾次就搬完了。要放行李，就得租臨時房。三日出發，二日下午租房還來得及。一三八商業街這邊的臨時房，也就是十塊錢一晚。計劃好了，心裡一點都不慌，元旦那天我們沒有去李瑤阿姨家，因爲她阿姨的工廠不放假。她在宿舍看書，睡覺，我在培訓中心畫了一天的圖。一本CAD教材我差不多啃完了，也能畫一些簡單的圖了，不過學得還不夠精。這次告別以後，還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時間繼續學電腦，所以在臨走之前，我還得再練習一遍。在培訓中心坐到晚上十一點纔回去。回去以後，我就着手收拾行李了。雖然是三日離開塘廈，但是得在二日就把行李搬出去，當然得提前準備，纔不會漏掉一樣東西。
二日上午又去培訓中心溜了一圈，不過並沒有畫圖，而是老師和同學說話。我告訴她們，我要走了，因爲找到了更好的工作。在培訓中心接受了大家的祝福，我就溜回廠繼續收拾行李，中午的時候，不多的行李就已經收拾好了，除了掛在牀上的蚊帳和被子沒有打包，其餘的都裝好了。吃過中午飯，在宿舍裡面玩了一下，就出去找臨時房。問遍了整條一三八商業街的臨時房，全都是三十元錢一晚，而且並不是每棟樓都有臨時房出租。過節了，租臨時房的多起來了，價格自然上漲了。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這是業內行情。臨時房也好，旅館也罷，一到過節的時候就漲價。
三十元一晚的房子我住不起，太貴了。得找一間免費的地方放行李，順便住一晚。在一三八工業區，工廠以外的人，我就認識幾個電腦老師了。書山那邊，李老家一家大小都蝸居在培訓中心，她那兒當然不好意思打擾了；青航這邊的老師全都是女孩子，而且空間比書山大多了，只能去找阿玲借地盤了。去了阿玲那兒，說了我的難處，阿玲很爽快地就答應了。我於是開始搬行李。先提了箱子出去，箱子裡面當然沒有裝東西，而且故意開着一隻鎖。過門衛室的時候，我對門衛說，箱子壞了，拿出去修修，門衛就給放行了。提了箱子，再提衣服，再抱了書本，被子和毯子是分兩次拿出去的，一次拿了一條毯子出去，一次抱了被子。毯子和被子被我疊得小小的，裝進塑膠袋裡面提出去，過保安室的時候，也沒有被保安攔住，最後才抱了日用品出去。忙完這些，就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吃過了晚飯，在宿舍裡面坐了一會兒，找李瑤要了她辦公室的電話號碼，當然也把CALL機號碼留給了她。然後，我把蚊帳放下來，疊好了，裝進塑膠袋。此時我的牀鋪就已空下來了。多少次看着別人搬走，這一次也輪到我了。與離開展順時不同的是，這一次我是帶着喜悅離開的。走的時候，我把夏天的摺疊整齊了，放在牀頭。夏天的廠服，一件十一塊錢呢，我並沒有穿多久，還是大半新的。許多工人的廠服從進廠的時候一直穿到出廠，直到廠服都褪了顏色還捨不得換新的，怕花錢。在外面不容易，我不要了，就留給她們吧，我能留給舍友的，也只有這些了。
提着蚊帳去培訓中心，少不了和同學們話別。大劉和五毛放元旦假以後都沒有來培訓中心，只有王八每天都在。晚上王八並沒有畫圖，而是在我和說話，一直說到十一點多，他該回廠的時候才走。離別的時候，沒有想到王八這個大男人竟然還有一顆如此細膩的心，早知道當初就不該和老師一起合夥給他起了一個“王八”的綽號。晚上阿玲的表妹過來了，和阿玲擠在一間臥室裡面，我就和我的老師阿霞住一間臥室了。我們躺在牀上，說了好久的話才熄燈睡覺。三日一大早，我就搬着行李出發了。那個時候阿玲還沒有起牀，我沒有打擾她。見我要走了，阿霞把我送到樓下，看我坐上了摩托車，還向我招了招手，對我說：“到了東坑以後，記得給我寫信呀。”二00一年，我們這一代年輕人還把寫信當作一種通訊方式，每個人都盼着收到家人朋友寄來的信。不過現在不一樣了，通訊發達了，書信也退出了江湖。
第二天中午我打了電話給阿霞，阿霞還惦記着我的信呢，問我什麼時候寫信給她。我說等我在這邊做順手了，就給她寫信。可是後來我居然食言了，沒有寫信給她。和李瑤聯絡是二00二年春天的時候了。那個時候我進廠做了文員，晚上趁領導不在的時候，偷偷打電話到她的辦公室裡面去，接電話的居然就是她。她告訴我，她要調到財務部去了，還告訴我財務部的電話。我們交換了電話號碼，不過德能電器管得嚴，上班時間是不敢用辦公室電話打私人電話的，所以也只能是我打電話給她了。在那個大家都還沒有錢買手機的歲月，我們就只能通電話了。後來同李瑤聯絡得少了，再後來就失去了聯絡。這些年過去了，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回想起剛來廣東的第一年，不管走到哪裡，總有好人在幫我。在展順的時候，遇上了子嚴，在德能電器的時候，又遇上了李瑤。就在我要離開塘廈的時候，還有青航的老師爲我提供住宿。雖然來廣東的第一年沒有收穫多少金錢，但是卻收穫了一份人間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