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午十分,陽光正烈。一輛綠色的出租車緩緩地開進了深圳市龍華區觀瀾鎮的一個工業區。馬路上,一輛輛載客摩的鳴着笛橫衝直闖;馬路兩邊,到處是一副副行色匆匆、年輕朝氣的面孔;還能夠看到,穿着廠服的打工仔、打工妹們成羣結隊地從附近的工廠涌出。
出租車在一家小型工廠的門崗前停了下來,從車上走下一位面容清秀、神態疲憊的年輕人。他身背一個黑色的旅行包,茫然地打量着這座黃色外觀的、只有四五層高的工廠。這人就是解庭輝。
解庭輝向保安說明來意,幾分鐘後,君蘭走了出來。她上穿一件胸口印有LOGO的白衣短袖襯衣,下配一條深藍色的短裙,腳上穿的是一雙擦得錚亮的黑色高跟皮鞋;左手帶的是銀光閃閃的腕錶,和脖子下露出半圈的白金項鍊遙相呼應;她臉上畫着淡妝,一根根又黑又粗的頭髮,全被一捆咖啡色的皮筋束在腦後。
“歡迎你,大學生!”她露出十分親切但又略帶職業的笑容對解庭輝說。
“老同學,你好!”解庭輝握着君蘭已經伸出的小手說。
解庭輝跟着君蘭,邊走邊聊。她關心地問:
“路上還順利嗎?”
“不太順利!”解庭輝忿忿不平地說,“說好到觀瀾,結果中途被趕了下來,打了好久出租車纔到這裡。”
“你被賣豬仔啦!”君蘭輕描淡寫地笑着說。
兩人吃過午飯,君蘭帶解庭輝去她朋友的出租屋,那是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君蘭介紹說,裡面住着兩對夫妻,今天他們恰好都不在。君蘭安排解庭輝住在客廳,說:
“暫時將就一下,等找到工作了,就搬到廠裡去住,這邊的工廠一般都包吃住的。”君蘭說,“老同學,晚上只有委屈你睡沙發了。”
“有沙發睡,對我來說已經很奢侈了,”解庭輝十分感激地說,“如果沒有你的接待,我只能睡橋洞了。”
君蘭說,我在做財務工作,我們工廠暫時沒有適合他的崗位。我還問過幾個朋友,他們那兒只招普工和有經驗的管理人員。
她要解庭輝明天就去附近的人才市場找工作,還要他每天看看報紙,多掌握一些資訊,留意招聘廣告,她也會繼續幫他介紹工作。
“我要上班去了,你應該累了吧,先休息一下,等我下班後帶你到附近逛一逛。”她說。
說完,君蘭匆忙走了,留下一臉迷茫和滿身疲憊的解庭輝,孤零零地呆坐在客廳沙發上。
躺在沙發上,解庭輝翻來覆去睡不着,那是一種極度疲憊和剛到陌生環境引起的失眠。於是,他隨手拿起一張過期的報紙打算看一看,可腦袋裡一些雜亂無章的想法卻使他難以集中注意力。
在來之前,解庭輝對未來之旅充滿着期待和嚮往,可這一路上的經歷就像一盆冷水,狠狠地潑在他身上。
他剛下火車,就被一個熱情的老婦女帶到一輛說是去深圳的專線客車跟前。他剛一上車,就和車上十幾位乘客一起,被好幾個古惑仔一樣的光頭佬控制在車上,幾個小時的時間只讓上不讓下,連上廁所都有兩個古惑仔緊緊跟着。從車子發動到被趕下車,這些古惑仔對全車乘客一共收了四次費。
下車的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由於不熟悉路,只好打出租車——他甚至懷疑這些出租與客車是同夥。與他拼車的是一位到觀瀾的大約十六七八的小女孩,她到目的地才發現,錢包在客車上被人偷了,司機帶着她在觀瀾繞了很久也沒找到她老鄉的工廠,於是,她跟司機商量用手錶抵車費。司機死活不同意,同時語言上還威脅她,要送她到歌廳去抵車費。看小姑娘哭得厲害,解庭輝於心不忍,就用身上餘下的錢替她付了車費。”
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社會?
在來之前,解庭輝通過君蘭光鮮亮麗的打扮判斷,她應該是在繁華都市裡的白領一族,甚至天真地認爲,她已經把工作安排好了的,可今天在這兒見到她才發現,實際情況與想象中的大相徑庭,心裡難免感到十分失望和失落。
班上的很多同學,這個時候,應該在心儀的工作單位裡,輕鬆自在地上着班,而自己的工作卻一點沒有着落,所謂的前途更不知在哪。
儘管身上還殘留着李佳的味道,而此時身在異鄉的他,卻在接受着另一個女孩無微不至的照顧。
可是,如果不這樣,還能怎樣呢?
當西沉的太陽把最後一束光亮,透過破舊的窗戶,照在解庭輝淺藍的襯衣上時,君蘭開門進來了。不一會兒,有一對夫妻和另一對夫妻中的老婆也進來了。
君蘭介紹一番,當介紹解庭輝時,他從他們的表現來看,好像早就認識他似的。
那一對夫妻是四川人,老公矮小、白淨、精明,老婆高挑、廋黑、潑辣。
住另一間房的女人叫玲子,苗條、漂亮、高冷,是解庭輝高中女同學阿雲的妹妹,玲子老公是解庭輝的高中校友,叫小斌。
“打擾你們了!以後,還請多多關照!”解庭輝彬彬有禮地說。
“別客氣!我們和君蘭是好朋友!”四川老公說。
“沒事,都是一個地方的人嘛!”玲子說。
寒暄完畢,解庭輝隨君蘭走了出去。
這裡是觀瀾鎮最大的工業區,君蘭說,這裡有很多老鄉,還有許多同學在,不過沒有他們的BB機號碼,平常比較忙也沒有時間聯繫。觀瀾鎮有亞洲最大的七十二洞高爾夫球場,這裡一般以臺資企業和港資企業爲主。你明天去龍華人才市場找工作,那裡是關外最大的人才市場,不過,你要有心裡準備,工作很不好找,慢慢來,總能找到的。
君蘭和解庭輝邊走邊聊,在觀瀾最繁華的地方轉了一遍,又幫他買了一些生活用品,最後,還拿了四百元現金遞給解庭輝:這是經費!
解庭輝也沒有推遲,因爲他已身無分文。
二
七月份的一個週末,君蘭終於有空。
解庭輝在她的陪同下,參加了一場深圳市關外的現場招聘會。
此前,他單獨去過人才市場好幾次,但參加現場招聘會卻是第一次。
離開場還有一刻鐘,大廳外就已聚滿了摩肩接踵的應聘者,他們手裡拿着資料,臉上掛着焦慮,期待着好運降臨。他們有的在高談闊論,有的卻沉默無語,還有的人乾脆坐到旁邊的樹下吞雲吐霧。
時間剛到,大家就像潮水一般涌入大廳。有幾位女生被潮水衝擊得花容失色,不斷尖叫,小夥子們藉着身強力壯,任憑玻璃大門被擠得嘎嘎作響,也毫不理會門口如臨大敵的保安們厲聲呵斥。
見解庭輝身體一傾,正欲衝鋒陷陣,君蘭一把拽住了他胳膊,淡然一笑說:
“有整個上午的時間,不用急。”
待門口潮水逐漸退去,兩人便走入廳內那片波濤洶涌的大海。在君蘭的指導下,他們按着次序在攤位前一家一家應聘,不適合的單位快速略過;有合適的職位,如果攤前隊伍比較長,就用筆記下來,後面再來,如果人較少,就當場遞交資料,認真面試。
解庭輝不時地向君蘭請教各種面試技巧,也認真詢問各個崗位的工作內容、薪資待遇和未來前景等。君蘭像老師一樣不厭其煩地解答着,解庭輝像海綿一樣吸收着她的經驗之談。
有時候,解庭輝還饒有興致地觀察着身邊那些應聘的人。那邊有一位表情嚴峻、成熟穩重、帶着眼鏡的約莫三十幾歲的中年男人,或許是位跳槽的中層幹部,說不定是一位下海的國企員工呢!這邊有一位頭髮打了摩絲、繫着領帶、站得筆直,他意氣風發、精神抖擻,大概是一位應屆生畢業生吧!繁忙得像集市的招聘大廳裡,更多的是像解庭輝一樣初出茅廬的二十來歲的應屆大學畢業生。
偶爾,解庭輝還喜歡聽周圍應聘者們的交談。兩位二十出頭情侶模的男女就在跟前,男對女說:工作也太難找了,都找了一個多月了,再下去就彈盡糧絕啦。女的說:誰讓你好高騖遠啊,找一份工作先做着,等有工作經驗了再跳槽嘛,騎驢找馬你不懂啊!
當解庭輝目光停在一位長相精神、喜笑顏開的小夥子身上時,小夥身邊一位憨態可掬的男伴正不停地對他說:恭喜你啊,恭喜,恭喜!
這時,解庭輝和君蘭走到了一家塑膠廠的攤位前——這個攤位他們先前來過。這家工廠招聘一名會計助理,解庭輝有會計證,對會計這個職位感興趣,因爲剛纔攤位前人擠人,他們就打算過一會兒再來。
此時,一位長相儒雅、臉皮白裡透紅的中年男子端坐在面試官的位置上,在他面前恭敬坐着的是一位扎着馬尾辮、着深紫色短裙、長得十分俊俏、約莫十七八歲的小姑娘,他們在愉快地交談着,小姑娘的身後站着兩個小夥子:一位表情凝重,另一位憤態畢露。
由於站得稍遠,解庭輝隱約中只聽到他們在交談什麼時候來上班的事。在小姑娘起身離去的一剎那,解庭輝快速雙手把資料遞向那面試官:你好......我們招滿了!那男人頭也不擡地打斷解庭輝的話說。解庭輝像觸了電似的縮回了手,臉上立刻露出尷尬的神情,接着那神情又變成失望,最後是滿臉的沮喪,這已經是十幾次被拒絕了。
正當解庭輝和君蘭經過剛纔那位一臉憤怒的小夥跟前時,小夥憤憤不平地對他們說:這也太搞笑了吧,幾十個人應聘,像我這樣的財務專業的本科生就有一小半,最後卻競爭不過一個高中生!
解庭輝一時感到腦子有些混亂。過了一會兒,君蘭若有所思地對解庭輝說:
“在深圳這座城市非常務實的城市裡,文憑只能代表過去,企業更需要有實際經驗的員工,但假如那個崗位對經驗沒有什麼要求的話,那他們情願選擇那位小姑娘一樣的人。”
見解庭輝十分疑惑,君蘭又接着說:
“我跟你分析原因啊,大學本科生固然好,但他們一般都好高騖遠,而且難以管理,好不容易等工作熟練了,卻又跳槽了,哪家企業也不願意成爲黃埔軍校。而小姑娘就不一樣了,她起點低,一般都會非常珍惜,是一張很白的白紙,想在上面怎麼畫就怎麼畫,當然囉,那小姑娘的外表也是重要的加分項。”
解庭輝茅塞頓開。
他們走到一家化妝品公司攤位前,面試的是一位慈祥的大叔,他翻了翻解庭輝的應聘資料,突然擡頭對解庭輝說:咦?你的畢業證複印件呢?解庭輝趕緊解釋說:出來得早,畢業證還沒拿到,學校很快會寄過來,然後他連忙從資料中抽出一張帶有學習成績和老師評語、還蓋了大學公章的推薦書給他看。面試官認真地看完簡歷,最後他說:你的條件蠻不錯嘛,我們公司的儲備幹部工資不高的,而且還要從基層做起,不知你能否適應。基層做起是什麼概念?君蘭問道。就是從普工做起,面試官大叔十分友好地說。解庭輝看了君蘭一眼,君蘭對他微微搖了搖頭,然後笑着對大叔說:那我們回去商量一下吧。好的,大叔指着身後的招聘啓事說,如果想好了,就直接過來,上面有地址。
解庭輝坐在一家電子元器件廠的攤位前接受面試,這家公司招聘兩名業務員,底薪八百,包吃包住,差旅報銷,有提成。面試的是一位穿黑色上衣的短髮中年女人,她那對胸脯圓溜溜,漲鼓鼓的,胸前的白金項鍊寒氣逼人,她那犀利的眼神,彷彿一眼就能把人看透,論氣質和派頭,準是老闆娘。
老闆娘漫不經心地看着解庭輝的資料,最後停在個人簡歷中間那段文字仔細看了起來,那個位置正是解庭輝大學期間推銷商品的簡介。才十幾秒,她猛地擡起那圓圓的尊貴的頭顱,說:
“你推銷過日用品?”
“是的,”解庭輝有些害怕,不敢多說一個字。
“你認爲做銷售最重要的是什麼?”
“不要害怕拒絕和失敗!”老闆娘氣勢逼人,解庭輝意欲用提高音量來掩飾怯懦。
“你認爲做銷售是高底薪低提成好呢?還是低底薪高提成好呢?”老闆娘在誘敵深入。
解庭輝突然腦袋裡閃現學校就業培訓吳老師的那句話:面試時,要站在面試官的立場回答問題。於是他說:
“當然是後者,做銷售的要用業績說話,提成高收入自然就高。”
“試用期一個月,你什麼時候可以來上班?”老闆娘終於擠出一絲笑容。
“明天就可以來!”解庭輝樂開了花。
老闆娘轉向背板說,這上面有地址,你記下來,明天到公司找張總辦手續,就說是我讓你來的。
您是?解庭輝小心翼翼地問。
公司是我的!老闆娘拉了一下被胸脯頂皺的上衣,冷冷地說。
三
電子廠在工業區一棟灰白色三層小樓內,一樓是倉庫,二樓是車間,三樓是辦公室。
與解庭輝一同被錄用的,還有一位畢業於農業大學的老鄉,他叫廖健。他個子矮皮膚黑,留着板寸,時常眯着小眼,從來沒見過眼珠。由於廖健早解庭輝一年畢業,工作經驗和社會閱歷自然比他更豐富。
雖然廖健長相普通,但他是一個很自信的人,碰到漂亮的女孩子喜歡搭訕,這一點差點害死解庭輝。
新來的業務員,都會被公司安排到車間實習,詳細瞭解產品的生產流程,以便在今後的銷售工作中給客戶做專業的講解。
那幾天,這兩個業務員整天都在車間觀察、琢磨和詢問。畢竟是大學生,腦子靈光,不消幾日,他們就基本掌握了銷售工作所需的基本產品知識。
閒來無聊,廖健就請組長阿娟讓他倆親自操作一番,業務部門是老闆直管的部門,組長自然不敢怠慢。
在一臺機器前,阿娟仔細地向解庭輝和廖健講解操作流程和注意事項,兩個大學生認真地聽着。
組長在一旁邊看着他倆操作,覺得已經十分熟練,便放心地忙去了。
組長走前還不忘叮囑:這臺機器需要兩個人同時操作,任何一人的失誤都很容易弄傷手指,你們一定要注意安全。
解庭輝把阿娟的話牢記在心。一開始,廖健也還算認真,可沒幾分鐘,他就一邊漫不經心操作,一邊卻和臨近的漂亮女工聊起天來,而且越來越投入。
解庭輝只顧專心操作,沒有想到危險正悄悄向他逼近。
突然,解庭輝一聲慘叫,大家目光齊刷刷地望向聲音方向,只見工作臺前,解庭輝手指鮮血直噴,染紅了工作臺。
這間只有一百多人的工廠裡,這麼大的事自然瞞不過凡是都要親力親爲的老闆娘,她大爲光火。
這件事是解庭輝實習期間的一個敗筆。
解庭輝和廖健到公司上班後第三天,又來了一位新人叫趙建軍。這小夥帥氣逼人,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看起來是個老油條,聽說他是老闆娘從同行那兒挖的人。
這個老油條、解庭輝和廖健他們三人住在老闆租的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裡,他一個人住一間,解庭輝和廖健住一間。
還有另外一間帶衛生間的主臥,被公司那位深不可測、名片上印着銷售主管龍偉的人——更老的油條霸佔着,公司的人都稱他龍總,一個俗裡俗氣的女人經常來公司看他,大家都尊稱她龍嫂。
到了晚上,老油條經常拿着翻蓋的大哥大,一會兒用家鄉話嚎叫着,一會兒又用普通話不斷地說着。家鄉話聽不懂,講普通話時,出現頻率最高的幾個詞是“好的”、“訂單”、“送貨”“付款”和“拜訪”等。
解庭輝和廖健經常徹夜長談,聊人生談理想,解庭輝最喜歡聽廖健講他一年來的際遇—酸甜苦辣,不勝感慨。
老油條偶爾也來敲兩人的門,但從不進來坐,甚至不在客廳和他倆一起坐,到了門口分完香菸給他們,笑一笑就走了,從來不多說一句話。也能理解,解庭輝和廖健倆就是一張白紙,而老油條是一張畫,畫和白紙的共同點只是一張紙而已。
老闆娘安排老業務員帶新業務員。老業務員是龍總和另一位叫阿秀的美女;新業務員自然是解庭輝和廖健了;老油條不用誰帶也不帶別人。阿秀指名道姓要帶解庭輝,廖健只好跟着龍總混。
一來二去,解庭輝發現:阿秀是一個外表冷酷、內心善良的人。
中午大家都去休息的時候,阿秀在辦公室工位上與旁邊的解庭輝聊天時說:
有一個男人非常愛她,但她不喜歡他,就隨便說了一句:如果你兩年內賺到一百萬我就答應你。沒想到那個男人不到一年就把一百萬的存摺擺到她面前,他拿着一百萬在深圳關內以她的名義買了一套房,兩人就同居了。可沒過幾天,警察把她男朋友抓住了,判了十幾年,房子也沒收了,罪名是販毒。
聽聞後,解庭輝非常震驚,同時也爲阿秀感到十分悲憫。
阿秀還跟解庭輝傳授了很多的實用的業務經驗和技巧。比如說—記路:只要到過客戶那兒一次,就必須把路線記住。比如說——記人:客戶甚至客戶身邊的人,只要見過一次,就必須記住。比如說——記事:把跟工作有關的所有事情,一定要養成記筆記的習慣,日積月累就會收穫很大。她還說,做業務一定要能吃苦,老闆娘以前也一無所有,在吃過很多苦後,纔有了今天的成就。
她沒有讀過什麼書,這些經驗,大概是她吃過不少苦頭後才總結出來的吧!
廖健就沒有解庭輝這麼幸運了。龍總對他的戒備心很強,從來沒有和他講過有關銷售的事情,連資料複印這些小事,都是他老人家親力親爲,而廖健就在身邊,龍總召之即來,可他卻拒之千里。
解庭輝對此疑惑不解。
他問君蘭,她沉思了一會兒,說:
“老闆娘招人根本的原因是業務力量不夠。她要麼通過增加業務員人數;要麼通過新人的鰱魚效應,激發老業務人員的鬥志。如果是第一種情況,市場就那麼大,客戶就那麼多,新人一上手,老人的利益就受到威脅;如果是第二種情況,那就更好理解了,他們一定暗中和老闆較勁,排擠新人是必然的手段。古時候是挾天子已令諸侯,他們是挾客戶已令老闆。這些人都是老油條,雖然沒有什麼文化,精明着呢!”
解庭輝醍醐灌頂,接着又問:
“那阿秀怎麼和他不一樣呢?”
她笑了笑,說:
“你個傻瓜,阿秀看上你了唄!”君蘭帶着些許的醋意說。
“怎麼可能,你真會開玩笑!”解庭輝紅着臉說。
“阿秀雖然對你好,但多少會有所保留的。不過呢,女孩子一般沒有什麼心計,都是感性動物。”她補充道。
一天晚上,會議室正在召開每週銷售例會,參加會議的是老闆娘、董事長秘書小姜、生產部主管崔工、龍總、阿秀、老油條、廖健和解庭輝。老闆娘嚴肅地說:
“最近公司銷售壓力非常大。這一週,我們有一個大客戶把本來屬於我們公司的訂單給了A公司,還有兩個客戶也減少了訂單量。大家就這個問題,討論一下對策,希望大家暢所欲言。”
同事們發言。崔工從產品質量的把控和工藝流程的改進,來證明生產環節沒有沒有任何紕漏,小姜一言不發地記錄着,其他幾位說了一些在解庭輝看來無關痛癢的內容。
阿秀告誡過解庭輝,在公司不要隨便說話,開會的時候能不說最好別說。平時推脫一下,老闆娘也就過了,但老闆娘今天一定要解庭輝說幾句,他沒有任何準備,就根據大學裡工商管理課程的基本常識,結合在公司二十多天來的所見所聞,稍微理了一下表述的邏輯和要點,他說:
“首先,要調查清楚是什麼原因丟了大客戶,然後再採取具體應對措施,防止事態進一步惡化的同時,杜絕類似事件再此發生。”
聽到這裡,老闆娘就睜大了眼睛,小姜也停止了記錄,其餘人表情並無異樣,只有龍總,深沉的面孔立刻變得陰沉了。
“第二個呢,要加強業務力量,一方面內部挖潛,加大對新人的培訓,儘快由前輩們帶新人下市場歷練;同時呢,繼續招聘新業務人員。據我所知,現在工作很不好找,到了咱們公司,他們一定會幹勁十足的。”解庭輝繼續說。
老闆娘投來讚許的目光,小姜快速地記着,龍哥那溝壑叢生的臉擰成了苦瓜,阿秀顯出非常着急的樣子,其他人面無表情。
這一天,是解庭輝和廖健來公司的第二十七天。
第二天早上,阿秀一臉憔悴,好像睡眠不足,但仔細看她神態,又好像哭了一夜似的。連續兩天,她沒有和解庭輝說過一句話。第三天上午,人事部通知解庭輝試用期沒通過。
當解庭輝十分沮喪地在辦公室收拾物品時,辦公室剛好沒人,阿秀遞給了他一張條子,他當場拆開看了:
你不適合這裡。你說的話都是大實話,但說話還是要看清對象,分清場合,方式也要圓滑一點,最好什麼都不說。一路珍重!
解庭輝看我字條,感到雲裡霧裡,他不明白其中的真正含含義,他覺得阿秀這幾天有點奇怪。
離廠前一天晚上的宿舍裡,廖健買了一箱啤酒、好幾袋花生米和一包雞爪。幾瓶酒下肚後,解庭輝看着臉色通紅、眼角有眼屎的廖健說:
“兄弟,你害死了我,剛來就把我弄得大出血,聽說老闆是個迷信的人,認爲我是個災星,一除爲快。”
“你別亂講,真正的原因是你招惹了龍總的馬子——阿秀。”
“難怪龍總平時看我的眼神總怪怪的。我也感覺到阿秀對我有點那個,但我對阿秀真的沒有一點感覺,只是覺得她人好,把她當做朋友。”解庭輝恍然大悟地說。
哎,我無意中得罪了人,解庭輝很自責。
後來,君蘭說:
“你說的那三句話都是衝着龍哥的,尤其是第一句話,這個訂單的丟失大概率與他有關係。”
“我以前做董事長秘書的時候,那家公司就出現客戶訂單被業務員偷偷賣掉的事情。”她又補充道。
你得罪了老闆娘都不敢得罪的人,君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