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絲洞38號 七十二
所有的開始,都很美好。
所有的結束……卻未必都是一樣美滿。
有人寫過,人生若只如初見……
如果人生只停在初見時,那麼初見也許不會令人反覆追思懷念。
三六和姓宋的書生在湖畔結識,書生是去溫書的,三六是去練劍的。
第二次見面,書生遇到了山賊,三六於是路見不平,美人救……書生。
外面的天又陰的厲害了,悶雷轟隆隆的滾過。
雨打在瓦上檐上,發出均勻的,刷刷的聲音。
三六和宋書生又遇見了第三次,第四次。
先是偶然,後來,一串偶然堆疊起了情,堆積出了愛。三六決心想捨棄一身道行,只求一個人身,好能夠與宋書生白頭到老。可是……
事情接下去的發展簡直象是流行韓劇裡的情節。花好月圓的前一刻,書生死了。
三六講故事講地乾巴巴地。但是開頭。發展。結局……都講地很清楚明白。
我聽着別人地事。傷地卻是自己地心。
我和李柯……
我端起面前擺地茶喝了一口。茶涼了。一種酸澀地味道。讓人難以下嚥。
我忽然站了起來走出廳去。
我不想當着那麼多人失態。
不知道怎麼回事,也許是天氣不好,所以心情也總是跟天氣一樣低沉。
身後有腳步聲響,我回過頭。
子恆輕聲問:“怎麼出來了?”
“屋裡太悶了。”
他沒有再追問,和我一起站在亭子裡看雨。
“看你好象不太開心。”
“今天這事兒,誰開心的起來啊。”
“說起來,我聽說你給洞府起名叫盤絲洞,可當真貼切之極。”
“是嗎?”我抄襲來的呀,起這個名字的是位姓吳名承恩的先生。他筆下里的白胖和尚唐僧在西遊途中,曾經遇到蜘蛛妖,誤陷盤絲洞。////
盤絲洞,本來就是蜘蛛居住地方的一個統稱。我懶的費心思去想。直接把那名字拿來就用。
“本想盡快告辭的,沒想到又遇到這樣地事。”我搖搖頭:“唉,以前聽說一些女鬼女妖多情的故事,還總覺得是杜撰,不過瞧着,倒也不全是瞎編的。”
“嗯,人有句話說,只羨鴛鴦不羨仙。連仙都不羨了。可見這情愛,是有它的好處。”
“好什麼啊,跟毒品一樣,沒道理,不公平。甚至不可理喻。只要上了癮,有地苦頭在後面等着。”
他問:“什麼毒品?”
我愣了下,一邊笑一邊解釋:“類似晉人服的五石散那種東西,當時吃着讓人覺得舒暢快美,飄飄若仙。不過那是引鳩引渴的東西,對身體極有害的。”然後我告訴他罌粟和鴉片大煙土。總結一句:“總之都是害人的東西。”
他微笑說:“哪有你說的那般可怕。古往今來寫情的美好詞句也不少,無情無愛,無悲無喜,那是泥胎木塑,就算有千年,萬年的日子,又過地有什麼意思?”
亭子前頭是個小小的池塘,池塘水面上的荷花被雨水打的七零八落,只剩了個光禿禿的稈在那裡。
鳳宜也從廳裡出來了。他那身袍子即使是陰雨天看起來依舊光彩照人,鮮亮明豔。子恆問他:“你怎麼也出來了?”
“裡頭氣悶。”鳳宜說:“各執一詞相持不下,誰都覺得自己有理。我最不耐煩這樣地事。”
“這亭子上風景尚佳,不如小酌幾杯。”子恆笑着提議。
我轉頭看一眼廳裡。嗯,三六是主場,三七雖然不太幫得上大忙,但總不會拆臺。我們又離的近,從這裡還能隱隱看到那邊廳裡的情景,他們還都坐在那兒沒什麼異動。
“行,我帶着有酒。”
我把隨身帶的猴兒酒和鼠兒酒掏了幾瓶出來:“來。雖然不是什麼陳酒佳醇。你們就來嚐嚐山野風味吧。☆☆”
離天黑還有好一陣子,那兩位你一杯我一杯。把酒喝了不少。灰大毛在亭子外頭的迴廊處探頭探腦的,我招手讓他過來:“你怎麼來了?”
“那個錦雞精醒過來了,我把百草蜜調了給她喝了,這會兒挺安靜地,所以我讓小綠先看着她,我過來跟師傅和鳳前輩稟報一聲。”
“她現在情形如何?”
灰大毛說:“雖然不吭聲,不過我瞧着不大對頭……呆呆的,跟失了魂似的。別說小綠覺得害怕,我看着她,都覺得心裡怪不踏實的,有點磣的慌。”
“好吧,我這就去過去。你先回去看着,小綠她肯定心裡懼怕,不怎麼敢接近錦雞精的。”
“好。”
我轉身回去,子恆和鳳宜兩個拿着竹筒銅錢在那裡猜數,猜輸的喝一杯。
“鳳前輩,錦雞精已經醒過來了,你要不要過去看看情形?”
“好。”
他們把杯中酒一飲而盡,理衣站了起來。我回頭看了一眼,廳裡桌旁的人還坐着,鳳宜不耐煩的說:“不相干,有我們在此,那小老兒絕不敢過份放肆,你那姐妹絕沒危險。”
“哦。”
這倒也是,我放下心事,跟他們一起去後院。
老實話說,自力更生雖然很好,但是有靠山不用自己擔驚受怕地感覺更好。有鳳宜和子恆在這裡,的確什麼事都不必擔
鳳宜進去向錦雞精問話,我們在外屋坐着,灰大志嬉皮笑臉和子恆套近乎,子恆脾氣很好,有問必答。
看着灰大毛耍寶,學着剛纔小綠膽戰心驚看護錦雞精的樣子來取笑,我一邊搖頭,一邊想着。誰說快樂難找,看看灰大毛,整一個樂天派。他從來不自尋煩惱,也不故作深沉。愛吃就吃,想睡就就睡。他身上有一種野性的,蓬勃的生命力。
老鼠的生命力的確頑強啊,無論什麼樣糟糕的境遇,老鼠都能迅速適應,活的好,還拼命繁殖後代。
鳳宜沒過多久便出來了,錦雞精跟在他後面。兩眼無神,表情茫然,腳下虛浮。
“她說什麼了?那晚上到底是怎麼回事?”
鳳宜搖頭:“不得要領。她和鹿精晚上出了茶樓,她地牙板忘了拿又回去取,等回來時鹿精已經遭了毒手。她只看見一條黑影遁去。旁地也什麼都講不出來了。”
“那現在呢?”
“我讓人送她回去,有族人照看總歸好些。子恆,只怕我們要到京城去走一遭了。我猜想那殺了鹿精挖去心肝地黑手,多半還在京城內逗留。”
他說的輕描淡寫,我卻一下子想起鹿精慘死時地情狀,還有那刺鼻的腥味兒。詭異的寂靜……冷不丁打個寒噤,搖頭說:“你們要去自己去,我可絕對不去的。”
鳳宜盯了我一眼又轉開頭:“本來也沒有叫你同去,幾年沒見膽子倒小了,這樣就把你嚇着了。”
“不是……最近的怪事太多啊,白骨成精,魔氣現蹤,天又總不放晴,想起來心裡總是……怪彆扭的。”
“嗯。不去就不去。”子恆說:“那你在莊裡等我們回來,自己不要亂跑亂走。等這邊的事一了,我還要去你的盤絲洞做客呢。”
他們兩個走了,李國師和李扶風也走了。
我問三七,怎麼這麼輕易放走他們,三七說:“那個書生一點前生地事都不記得,三六說,只要他不去出家做道士就行,反正總會讓他想起來從前的事。”
哦……這樣暫時緩一緩也好,雙方各退一步。這事商量着辦比捆着人成親總要強。
天徹底黑下來。我彈彈手指,點亮紗罩裡的燈芯。
梳妝檯的銅鏡裡映出來我的樣子。
臉色蒼白。兩眼無神,跟美豔啊,氣質啊這些詞都不沾邊。我對外表也不怎麼在乎,長地普通也沒什麼不好。上輩子我是個普通人,這輩子是個普通的……蜘蛛精。
三七精緻的象個玉人,三六有一種凜然的清冷的秀美。
連進來送茶的小綠長地都比我好,圓眼睛,長睫毛,櫻桃小口瓜子臉。
我跟她閒扯:“你們莊主要是嫁了人,你們怎麼辦?各奔前程麼?”
小綠說:“莊主要是還要我們服侍,我們就留下,要是莊主嫌我們,那我們就散了唄。”
又是個隨緣的樂天派,和灰大毛一樣。
我和她閒聊,她說起剛纔錦雞精:“哎喲,那個眼神死氣沉沉的,別說她原來是隻雞,就算不是,我也覺得背上一股子寒氣透上來。”
大概……她是愛着那隻鹿的吧?
夜裡我睡的不安穩,模模糊糊的,腦子裡各種雜念此起彼伏。下半夜開始做夢。夢到從前,夢到現在。
大概是白天看到的那幕拜堂印象太深刻,我在夢裡也看到一片紅,到處都是紅雙喜字,可是新娘不是三六,竟然變成了我自己。新郎和我並排站,拜天地。
等到夫妻對拜的時候,我看見新郎的樣子了。
是那個李書生。
夢裡地他沒有被捆着,自動自發的跟着儀式走,表情好象還挺開心。
我在夢裡和他一起拜下去。
心裡隱約想着,這不真實,這是假的。
但是等到那一拜拜完,他擡起頭來的時候。
那張臉,不再是李書生,而是……
而是小道士!
李柯!
那溫柔的眉眼,和煦的笑容,儒雅的氣質……既象小道士,又象是李書生!
這是怎麼回事兒?
我睜大眼想仔細把這個新郎的面目看清楚,卻一下子醒了過來。
天還沒亮,窗外雨還下的正緊。
我有點暈暈乎乎的坐起身,揉揉眼四下看看。
呵,醒了。
沒什麼喜事,沒什麼拜堂。
咳,剛纔那夢可真怪啊。
兒子好了,今天沒有再吐,我也終於鬆一口氣。
看他生病地樣子,我情願病地是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