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絲洞38號獨家首發/四十四 大夢已過三百年
眼前依稀是舊日的路,桃花開的無比繁盛,這一角天都給映成了粉色。
我在林子裡轉來轉去,找不到出去的路。
隱隱聽見隔着花樹有人輕聲細語,聲音似乎耳熟,卻又分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人。
我心裡越急,那桃花迷陣越顯的錯綜複雜,越沒個頭緒。
我放聲想喊,可嘴卻怎麼也張不開。
心裡一急,覺得背上燥熱起來,偏又出不了汗。
我現在是個什麼?是人?是鬼?還是妖?
我是死了,還是活着?
我在什麼地方?
再一次努力時,忽然覺得雙眼劇痛,強光如利劍一樣刺進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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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眯着眼,低低的呻吟了一聲,只覺得自己的聲音十足的嘶啞難聽,把自己都嚇了一跳,差點以爲不是自己發出的聲音。
我躺在一張石臺上,頭頂是平滑的灰色的岩石。
我向兩旁微微轉動頭頸,這是間山洞,深而闊,洞壁光滑,乾燥潔淨。我頭旁邊放着一盞小燈,一點火苗只有黃豆般大,顏色卻是有點詭異的綠。
這是什麼地方?
我費力的撐着自己的骨頭,慢慢慢慢的扶着石臺,擡起頭頸,坐起。
只這麼簡單的動作,已經累的我上氣不接下氣,眼前黑點和白點交錯閃爍,洞裡極靜,就聽到我自己呼哧呼哧喘粗氣的聲音。
我的兩腳一沾着地,直接整個人就軟下去撲在地下了。
這一跤摔的真重,我疼的淚花就在眼裡轉啊轉啊,就差點要掉下來了。
身體象是……全是石頭拼接起來的,最輕微的動作做來都無比吃力。
我扶着地,慢慢的再一次爬起身來。兩腿沒有一點力氣,而且幾乎是完全不聽使喚,想擡起右腳朝前,可是使了兩次力都沒擡起,第三次我狠狠心,催動丹田真力,一股暖暖的熱流直通到腿上,結果這一腳是出去了——直直的踢到了石壁上,痛得我嗷嗷的叫,這次眼淚是真的淌出來了。
“師傅!”
從石洞那一端遙遙傳來一聲呼喊。
我愣了一下,本能的反應過來,啞着嗓子喊:“大毛?”
“師傅!”
一點灰影閃動,灰大毛衝的太快,我又根本站不穩,結果就是他一頭撞上我,而我象根硬木頭似的重重的又一次摔在地下。不同的是上次是臉着地,這次是後腦勺着地!
“你個笨蛋老鼠,你想撞死我啊!”
“啊,師傅,你終於醒了!”灰大毛一雙眼淚汪汪的瞅着我:“我還以爲你醒不過來了呢!”
“呸呸,烏鴉嘴!我醒不過來對你有什麼好處?嗯,難道你想欺師滅祖另投師門?”說了幾句話,我的聲音漸漸沒這麼啞了,只是喉嚨乾的厲害。
“不是不是,”灰大毛急忙解釋:“師傅你躺了好久了……”
“廢話少說,給我點水喝。”
“哦哦!”他答應着一溜小跑走了,沒要片刻就回來了,手裡端着一個灰色粗瓷罐子:“來了來了,師傅,水來了。”
我想自己捧罐子,可是兩臂抖的象篩糠似的根本使不上力氣。灰大毛捧着罐子餵我喝水,他這活兒乾的可不怎麼地道,喝一半灑一半,弄了我一身溼。
不過這麼多清涼的水喝下肚,我覺得自己的力氣精神都漸漸回來了。
灰大毛扶我又回石牀上坐着,我問他:“我昏迷了多久?這是什麼地方?”
灰大毛往我腳邊一坐,擡起頭:“師傅你自己能記得多少?”
“我不記得,反正啊,我覺得是短不了。”
灰大毛撇撇嘴,比出三根手指。
三天是不可能的。
“三年?”我試探着問。
他搖頭。
我心裡一哆嗦。
“三十年?”
他還搖頭。
“那……那是……”
“三百年啦。”灰大毛嘆口氣:“師傅你沒發現我現在的修爲都不同了麼?”
我傻傻的看着他:“是不同了……我現在是不是該倒過來叫你師傅了?”
三百年?
真的假的?
我一點真實感也沒有啊。
怎麼可能……會睡這麼久?
“我怎麼睡了這麼久?現在……外面是個什麼樣兒了?”
灰大毛說:“這個麼,說來話長,師傅你不要心急,先歇歇。我去拿些東西來,存了好久了,打算你醒了之後給你滋補用的,誰知道一存就存了這麼長時間啊。”
他動作輕快機靈的又走了。
我靠在牆上,只覺得腦袋裡嗡嗡的,一直在迴響着灰大毛所說的,三百年。
三百年。
三百年!
那是十萬多個日日夜夜啊!
曾經有人說,時間是最寶貴的,一天,一月,一年,比任何東西都要寶貴,一寸光陰一寸金的說話,只嫌不夠,絕不嫌多。
可是我一閉眼再睜開,竟然就過去了三百年。
灰大毛又捧來一堆雜七雜八的東西,藥瓶藥包藥罐藥盒,看得我眼花。
“這麼多?”
“是啊,積攢太久了。”灰大毛拿起一個青色帶白色花紋的小瓶:“這是師傅你睡着的第一年裡,敖公子找來的。”
他把那個放在一旁:“這個盒子裡裝的是鳳前輩送來的補天丹。”
他一個一個數過來,還有三六送的百花醉散,還有桃花觀主送的桃根酒,還有一些我都不太記得名字的相識送的東西。
“他們都安好……無恙?”
“嗯,一言難盡。”灰大毛拿着個深色木盒,看我一眼,沒說話。
“這又是誰送的,什麼東西?”
灰大毛的聲音很低:“這是道士留下的。”
“什麼?”我的聲音也很輕,生怕力氣大點,聲音高點,會驚碎什麼。
“那個李道士留下的。他活了八十三歲,和我一同守了你六十年……這是他留下的。”
李柯?
我茫然的看着那個盒子。
李柯他,已經不在了嗎?
這一切,象一個拙劣的,惡毒的玩笑。
我以爲睜開眼就擺脫了噩夢。
可是,並不是這樣。
“師傅……你別難過。咱是妖,他是人,事情本來……就不會有什麼例外的。他對你算不錯,你領他的情兒也就是了,別太往心裡去啊……”灰大毛在一旁不安的抓耳搔腮,看起來,漫長的時光和修煉過程並沒有讓他變的更沉穩。
“你,先出去一下。”
灰大毛不安的眨眼,盯着我不動。
“你先出去一下,我想自己呆會兒。”
“哦,好,那師傅你有事喊我,我就在洞外頭啊。”
他一步三回頭的走遠。
我抱着那個盒子,手指摳在上頭,不自覺的越摳越緊,盒子上的雕飾深深扎進手指頭。
假的。
這都是假的!
我不可能睡了三百年!
我怎麼會可能……會在沒有你的三百年後才醒來!
假的,全是假的!
我把盒子越摳越緊,幾乎要把它生生的摳成碎片一樣。
“李柯……”
“你們是騙我的吧?捉弄我的吧?嗯?小道士,臭道士,你想騙我,沒那麼容易!你欠我的多着呢,我們,我們……纔剛剛把心裡話說明白,對不對?你藏哪兒了?嗯?快出來,我會生氣,真的。你快出來,我就不怪你——”
“騙子!快出來!”
我抱着盒子拼命搖晃,盒子輕飄飄的,裡面就象空的一樣沒有重量,我死命的發瘋似的搖晃盒子,忽然一失手,盒子飛出去砸在牆上,然後又掉在了地上。
有什麼東西從裡面掉出來。
我手腳並用的,朝那裡爬過去,把那個東西搶到手裡。
那是個荷包。
很舊了,磨了邊,褪了色。
我兩手捧着那個荷包,歲月鮮明的在上面留下了滄桑的痕跡。
真的,過去很久了。
我咬着脣,嚐到鹹腥和苦味。
李柯。
你真的,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