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娘娘這不悲不喜寵辱不驚的樣兒,看上去真像是長伴青燈古佛的。
若是娘娘孑然一身,不爭不搶,未嘗不可。
可有了大皇子,娘娘就必須爲大皇子立起來,深宮險惡,你不去算計別人,別人也會算計於你。
“你下去吧,時間不早了,也該歇息了。”女子勾起脣角,眉眼間帶着幾分苦澀。
“是。”春桃還想勸點什麼,看了看主子眉宇間的清愁,還是退下了。
陸昭儀拿出一枚玉佩,仔細端詳,上面刻着一個榮字。
上面的紅繩泛着白邊,可見時常被人把玩在手心裡。
她將玉佩放置在胸前,兩行清淚滴落在玉佩上。
每個皇子出生的時候,皇帝會命工匠打造一枚玉佩,每一塊玉佩都是不同的。而且玉佩會登記在冊,如果皇子不在了,這玉佩也是要銷燬的。
很少有人知道,當今皇帝,單名便是一個“榮”字!
陸昭儀心裡很是難受,嘴裡有說不完的苦。
陛下也曾和她風花雪月,說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話,可現在後宮佳麗八十有餘,今日蘇美人有了身孕,他日還有其他嬪妃懷上陛下的龍種。
就像春桃說的,這世上除了家貧沒本事納妾的窮苦百姓,世上有幾人能做到只娶一妻呢?
甚至就連這世間最普通的男子都做着三妻四妾的美夢。
皇帝,那是天底下最尊貴的人,這天下的女人,但凡他想要,都是他的,誰能說他半句不是?
他不要三妻四妾,大臣,太后,還會拼命往他後宮塞人。
什麼一生一世一雙人,是戲文裡纔有的故事,全是人的癡想。
就像她娘身邊的那個丫鬟,趁娘懷上弟弟的時候,趁機爬了爹爹的牀,一開始瞞得好好的,後來懷上了,才瞞不住了。
娘假裝不知請,故意找了個由頭,罰那個丫鬟長跪,這一跪就把孩子跪沒了,沒幾天那丫鬟也去了,爹爹因此跟娘生了一頓氣,卻沒把娘怎麼着。
難怪世人常說,寧做窮人妻,不做富人妾,遇到不慈的主母,要打要罰不過一句話的事,男人白日在外面,想管也管不了。
爲了一個妾,把主母給休了,那是滑天下之大稽。
就好比她是陛下心愛之人,可陛下卻和別的女人生了孩子。甚至,就連對她的喜歡,都不敢放在明面上來,因爲她家世低微。
其實全都是藉口。
若是真心喜歡一個人,怎麼捨得讓她傷心難過,只是想想和別的女子在一起,就要擔心她是否會誤會。
陸昭儀淚流滿面。
她知道,總有一天她會老去,而陛下,總有一天會喜歡上別的姑娘。
就好比蘇美人,才十六歲的年紀,正是鮮嫩的年紀,陛下雖然總是神色淺淡,但從侍寢的次數便能看出來,陛下不是沒動過心。
前段時間,她被貶爲了昭儀,正是需要陛下垂憐的時候,可是他卻不着急,幾天後纔到了她的宮裡,神色很疲倦,含糊地說了幾句,就走了。
她的鼻子很靈,他一走進來,她就聞到了他身上的脂粉味,顯然是與旁人親暱過的,她想,陛下和蘇美人歡愛的時候,是否也會親暱地喊她的小名。
更叫人傷心的,卻是他直到離開,也沒有與她解釋一下爲何奪了她的妃位。
陸昭儀將大皇子抱在懷裡,覺得有點兒迷茫,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從前,她不用張口,陛下就會把她想要的東西,捧到跟前來,現在,卻變了個情形。
春桃說,這個世界以男子爲尊,皇帝肯放下|身段來主動討好,已是難得,她卻對皇帝不理不睬,是太不識擡舉呢!
陸昭儀看看懷裡的孩子,小傢伙小小一隻,眼睛滴溜溜的圓,皮膚白白嫩嫩,脣紅齒白的別提多可愛。
他長得很像皇帝,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倒是跟她沒什麼相似的地方。
眼下大眼睛骨碌碌地轉,四下看。
陸昭儀伸手戳了戳他嫩呼呼的腮肉,他也不生氣,伸出小手將她指頭抱住塞進嘴巴里啃,最近正是長牙的時候,看着什麼都得啃兩下。
她覺得就算爲了兒子,她也得爭,勝者爲王,敗者爲寇,歷朝歷代,沒當上皇帝的大皇子,總是沒什麼好下場,她賭不起。
皇帝在這個時候,進來了,看着清減不少的陸昭儀,眼底閃過一絲心疼。
其實皇帝知道,她之所以不肯原諒他,除了他要納了很多秀女,讓蘇美人有了身孕,還因爲他降了她的位分,不僅她宮中的心腹們人心惶惶,就連宮裡的奴才都變了嘴臉。
他要怎麼跟她解釋她才能明白,當時親自下的降位詔書是別無辦法。
從前柔柔消消停停地過日子,即使生下了大皇子,旁人沒怎麼注意她。
可是當時皇后嬪妃們快要氣死了,所有人都覺得她有貓膩,若是不想她被害,他只能先發制人。事到如今,她卻還在怪他。
大皇子看見皇帝,咧開嘴巴笑了,邊笑邊拍掌,看起來很是可愛。
陸昭儀跟着笑了,兩人之間的那點隔閡好像一下就消失了。
陸昭儀是很少笑的,人淡如菊,一副對什麼都滿不在乎的樣子,不愛說話也不愛笑,不管他命人送來什麼寶貝,都是淡淡的,偶爾露出一個笑臉,皇帝見了,就如珠如寶的疼着。
就好比現在,皇帝的心都快要化了,他信誓旦旦地保證,“柔柔,朕以後一定會讓我們的孩子,當上皇帝的。”
“臣妾相信陛下。”陸昭儀生得十分好看,柔柔坐在那裡,穿着既簡單又素淨,好像江南煙雨中走出來的仕女,叫人說笑的聲音都放低了些,唯恐驚擾了她。
“陛下,臣妾想你了,陛下以後不要對臣妾發脾氣了,臣妾心裡難受。”說着說着陸昭儀,就哭了。
皇帝摟着陸昭儀的肩,輕聲安慰,“朕這一輩子,就喜歡過你一個,你這一哭,朕心裡頭難受啊!”
陸昭儀的眼神有那麼一瞬間閃過了決絕,然而皇帝並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