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時的動靜浩浩蕩蕩,回來時的動靜也不小。
浩浩蕩蕩地回信王府,馬車行在街道上,引來了無數百姓圍觀,唐檸卻滿不在乎,她我從我素慣了,不覺得這樣影響不好。
“前些時候聽人說是世子妃好像快死了,今兒個看見了她卻是容光煥發的模樣。”府裡的幾個丫頭湊在一起議論。
一個年幼的丫頭搖了搖腦袋,“這是世子待世子妃並不好,世子妃的病據說是氣出來。”
“主子的事豈是我們下人可以非議的,都散了散了。”
……
“跟世子說,我想見他一面。”唐檸讓綠意把窗打開,透透氣。
“世子出去會友了。”綠意小聲開了口。
“等世子回府了,再叫他一次。上菜吧。”
唐檸原本胃口不大,也就世子和她濃情蜜意的時候,纔好能多吃些美味珍饈。
便是這樣,也不過是幾口菜幾口肉,五六口飯就打發了,用再多便要胃疼。
世子和她生分了,她食不知味,有時吃的還沒五六歲的小孩多。
看着滿桌子的菜,她強逼着自己多吃兩口。
她是絕對不能死的,死了,便宜的是別人。
吃完飯,唐檸把自己關在屋裡許久,直到天都黑了,綠意稟報說世子回府了,因爲太累了就先歇息了,她才嘲諷一笑。
說是出去會友,飲酒作詩,可誰知道他會的這個友,是至交好友,還是紅粉知己?
說是太累了,到底是真累了,還是不想見她。
添堵,誰不會?
劉明月小心翼翼地跟在綠意身旁,時不時忐忑地望着四周這雕樑畫棟一切極盡奢華之能事的景象。
甚至連這府裡的丫鬟,都看起來格外高人一等,那身上穿的,頭上戴的,樣樣都精貴。
唐檸一向對手下人極爲大方,就看綠意春桃那一身穿戴,都不輸一些小門戶出身的小姐。
劉家也算是官宦人家出身,咳,九品芝麻官,可劉家的嫡女卻還穿不上這樣的料子戴這樣的首飾。
劉明月長得貌美,最重要的是和唐月有五分相似。彎彎的柳葉眉,小巧的瓊鼻,勝在有一雙柔情似水的美目,欲說還休,很是動人。
只是唐月是從小極爲嚴厲教導出來的。一行一動都是極爲優雅的,一舉一動美得彷彿仕女圖。
相比而言,劉明月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不過也不是什麼大問題。
她慢慢走近,來到唐檸面前,怯生生地擡頭看了一眼唐檸,小聲地叫了聲,“見過世子妃。”然後笨拙地行了個跪拜禮。然後低下頭一副十分膽小怯懦的樣子。
看着劉明月的柔弱不禁的樣子,唐檸眼裡閃過一絲興味。
“以後好好伺候世子爺。”唐檸面上不再如往日般冰冷,如畫眉眼間也柔和了幾分。
“奴,奴一定不負世子妃所望。”劉明月跪下來感恩戴德。
“誰派你來的,誰允許你進本世子的房間的。”世子氣得聲音都抖了。
“世子,奴是世子妃做主塞到……爺這的。”劉明月弱弱地張了口。
錦被輕輕從她身上滑下來,露出白玉一般瑩潤的小巧肩膀。
銀紅的肚兜上繡着鴛鴦戲水,鬆鬆圍住她不盈一握的纖腰,一頭漆黑的長髮隨意鋪在她身上,便是叫婢女瞧見她這桃李綻放的樣子,也要忍不住臉紅的。
“滾……滾……滾滾……”看着自己牀上衣衫不整意圖勾引他的女人,世子的火氣頓時就涌了上來。
劉明月白了一張小臉,一雙淚目向世子望去。
看着衝進來的侍衛,她大叫了一聲,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
“都是奴的錯,奴,奴穿上衣服就走。”她白着臉回了房間,一夜未眠。
第二日擺了滿當當一桌子的早膳,又一次感受到了信王府的貴氣。
各色甜鹹小點林林總總便有六七樣,再配上桂圓紅棗小米粥、雞湯小餛飩和老母雞湯,剛好湊了十道菜。
劉明月嚥了口唾沫,這信王府這麼好,她一定要留下來,哪怕不擇手段。
這麼請都請不來的世子爺,這回不請自來了。
“你昨夜是何意?”他鳳眼一眯,俊秀的驚人的面孔上露出了些許薄怒。
唐檸的反應是揚起了一邊的眉毛,她當然知道世子此刻在想什麼,無非是在爲愛情堅持,不肯碰別人罷了。
“這幾年世子後院都沒什麼動靜,我想着我不能這麼自私,獨佔世子,得想着讓世子的血脈傳承下去,便自作主張了。我做這世子妃一天,便要爲世子分憂着想,信王要是知道了,也會爲有我這麼個懂事的兒媳感到高興。”唐檸把玩着手邊的珠子,慢條斯理地開了口,隨着她一句句往下說,整個屋子裡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因爲世子爺不高興了,他的臉因爲憤怒而漲紅了。
但這事不論誰來,都不能說她做錯了。
今兒個來請安的紅緋和紅翠心底都有些發虛,原因無他,世子妃一改往日的拒人於千里之外,眉眼竟透着溫和,還讓她們進屋了。
這位世子妃,那是極不好說話的,簡直可以說是善妒女子的典範,也因此紅緋和紅翠在她面前一直畏畏縮縮,深怕惹怒她。
唐檸單手撐着下巴,倚在桌子上,她的袖子因此往下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來,整個人竟似是由冰雪雕琢而成,透着冷意,可她的表情明明是再溫和不過了。
“這信王府太冷清了,往日我霸着世子,確實不對,太醫說世子,不,是我身子骨弱,往後二位妹妹可要好好服侍世子。”作爲當家主母,擡兩個妾,是再簡單不過的事兒了,紅緋和紅翠本就是宮裡出來的,若非她之前……
“謝過世子妃。”紅緋紅翠趕忙謝過唐檸,以後她們也是主子了。
之前求而不得的東西,現在一下子得到了,還有點難以置信。
天色漸暗,綠意已經備好了梅花花瓣和梅花花露,聞起來就是一陣馨香,很是沁人心脾。
綠意春桃伺候她沐浴,幫她把衣裳都脫下來,扶着她走進湯匙裡。
氤氳的熱氣蒸騰而上,把身子裡的疲乏都洗掉了。
“你今兒個又做的什麼妖?”
唐檸正泡在池子裡,煙霧氤氳中,更顯得羊脂般精緻細嫩。
聽到世子的聲音,唐檸立刻從水中起來,綠意連忙給她披上毯子,世子進來的瞬間,她恰好將身子遮掩住。
“把衣服穿好,青天白日不知羞恥。”世子氣急了,口不擇言。
出乎意料的,她沒有淚眼汪汪,也沒有露出可憐難過的神色,反倒是笑了。
“世子不出去,這是要看着我換衣服?”唐檸這會兒不急了,也不覺得被他看了身子有什麼羞恥,他們本就是夫妻,將毯子裹的緊了些,長髮綰的鬆散,有幾綹垂在耳邊,看着頗有風情。
她把身子擦乾換上衣服,舉步向外走去,“世子何故生氣?”
“本世子屋裡那兩人可是你搞的鬼?”世子拍了拍桌子。他對唐檸是沒有絲毫憐香惜玉之情的,在他眼中世子妃連個女人都算不上。
他氣極,他自小聰慧過人,結果卻還是被這個女人嘲弄了。
“不孝有三,無後爲大,檸兒這一年來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找幾個妹妹爲我分憂。”唐檸微微一笑,一副賢良淑德的模樣。
“那就如你所願。”世子甩袖離開。
唐檸只是安靜地落淚,察覺到綠意春桃看着自己後慌亂抹去,她不希望別人覺得自己軟弱可憐,她永遠都不是軟弱可憐之人。
三日後,唐檸問了綠意一聲,“世子這幾日可與三位妹妹圓房了?”
“沒有,紅緋紅翠和劉明月連世子都面都沒見着。”綠意爲唐檸錘起了肩。
“你可真是豔福不淺。壽寧大長公主家的孫女那可是什麼名的妒婦,竟也爲你納了妾。”世子出門,遭人打趣。
“今兒個不說這個太掃興了。”世子臉很醜。
“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他鄉遇故知,人生三大喜事,若非家中母老虎委實剽悍,我也想納幾房小妾。”總有人不識趣,小嘴叭叭,繼續往下說。
“你們先喝着酒,我先走了。”世子陰沉着臉,直接走了。
“真是個怪人,納了三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好不高興?”也不是所有人都怕世子,世子甩臉走了,有人就開始嘀咕了。
“世子妃這回倒是很大度,那紅緋紅翠是宮裡刺下來,那是一等一的美人,那劉明月的爹是個九品芝麻官,她呢,芳名在外,世子豔福不淺啊!”
世子又去見了唐月,唐檸硬生生掰斷了一根筷子,打翻了冰糖雪梨湯,“這筷子太不結實了,讓人換一根來。”春桃趕緊去扶唐檸準備去換身衣服。
“這世子太過分了,竟私下去見了二姑娘。”綠意義憤填膺。
她同世子之間的事,綠意和春桃並非樁樁件件都清楚,但也知道些根底。
若不是屋子裡這會兒只她們主僕三人,她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
唐檸手裡頭一緊,抓得春桃略有些吃痛,可她面上卻一分一毫不顯,還柔聲哄她,“主子莫氣,你一日在,二姑娘就永遠上不了檯面。”
唐檸挽了個一個十字髻,發頂簪一把梅花珍珠髮梳,一邊一支小巧玲瓏的梅花釵,襯得她嬌豔無比。
摸着年輕嬌嫩的面龐,唐檸嘆了一口氣。
幼時纏綿病榻經年的孃親就像枯萎的花兒,再也沒有旁人嘴裡說的美麗大方,曾經燦爛的芍藥再也尋不見了,只剩凋零衰敗的國公爺夫人。
她頭髮枯黃枯黃的,彷彿是冬日裡的稻草,一點兒鮮活氣兒都沒了。
夏日時節,孃親卻蓋着厚重的錦被,她緊緊閉着眼睛,吃力地喘着氣。
後來她步了孃親的後塵,前些時候,她真以爲自己快不行了,那時的她應該也很醜很憔悴,可現在怎麼突然又鮮活明媚了呢?
她不應該傷心憔悴到茶不思飯不想寢食難安嗎?怎麼這氣色一日比一日好,身子骨一日比一日利索。
好奇怪啊?怎麼會這樣呢?
見她打扮停當,依舊美的仿若昨日,不由嘆一句,“主子這樣好樣貌,真是蒼天眷顧。”
可惜了,世子還是不喜歡。
世子可以不喜歡他,但是絕對不可以喜歡唐月。
她那時雖小卻可以確定孃親的死不是意外。
孃親沒了性命。
這個世界上人這麼多,死一兩個可真沒什麼要緊的,若不是孃親家世在那,旁的人真引不起這麼大陣仗。
彼時國公府給出的說法是,自家夫人纏綿病榻多年,實在不是小事,太醫院一直有一名太醫專門照料她,就怕她有個什麼不好。
她這病也不是一兩天了,太醫日日都在細心伺候,只是她身子底已經一日不如一日,用什麼藥都沒效果了。
到最後是靠重藥吊着她的命,但那藥吃了並不舒服,她自個兒想不開自殺了。
還找來府上所有下人作人證,愣是將事情推得一乾二淨。
壽寧大長公主曾經大力查找過真相,卻始終未果。
不是沒有懷疑過國公府,可國公府推的太乾淨了,給出的理由又實在冠冕堂皇。
加之壽寧大長公主着手調查的時候,早已經時過境遷,國公府早已將所有的痕跡抹除。
既沒有人證、也沒有物證,國公府上上下下又都言辭灼灼的力挺國公府,誓爲國公府證清白……
但年幼的唐檸一直記得孃親說國公府的人都是豺狼虎豹。孃親一定要護着她。等到她出嫁了孃親自己也就放心了。孃親根本就沒有自殺的意圖。
國公府的那些人……唐檸攥緊了拳頭。
如今世子這一舉動,不亞於在她心頭扎針。
唐檸給世子送湯。
“世子誰也不見。”忠心耿耿的小廝杵在那一動不動。
“本妃也不行。”唐檸咬了咬牙。
“世子誰也不肯見,世子妃就別爲難小的了。小的做不了世子的主。”小廝苦着臉。
“世子不見我那也就罷了,你把這湯藥送進去,別說是我送的。”唐檸嘆息着走了。
那小廝見她黯然神傷的模樣,把湯藥送了進去,說是小廚房做的,世子不疑有他,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