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了,京師的高官們已經記不起皇帝有多少個年頭沒有離開乾清宮咯,而萬曆四十六年註定是一個載入史冊的年份,因爲資深宅男萬曆皇帝再一次走出了乾清宮。
這是今年以來第二次了,前後相距不足十日,至於原因,上一次是因爲鎮遠侯,而這一次是因爲顧子軒,這顧家父子還真的是一對寶貝啊。
衆人感慨着命運的神奇,也爲顧家即將迎來的悽慘命運五味雜陳。
……
右上所雖然距乾宮宮直線距離不足兩里路,但這畢竟是皇帝將近三十年來第二次走出乾清宮,第一次走出紫禁城,意義之重大如何形容也不過分。
所以該有的儀仗一樣不能少,加之此行爲問罪而來,在氣氛的營造上,紫氣東來的煌煌貴氣是必不可少的,這還不夠,還得有震懾宵小的煞氣。
如此一來可就坑苦了儀仗部門,經過王體乾和禮部的商議,決定此次出行以郊祀的規格執行,這個方案也得到了萬曆的認可。
錦衣衛奕輿司和兵部車駕司可就倒了血黴,如此倉促的時間內必須置辦齊整玉輅、車輅、馬輦、金輦、步輦……
這是座駕的行頭,座駕如此威風侍衛當然不能寒摻,左右兩班十二位大漢將軍手執金瓜、金錘、金鞭、金鐗……
顧子軒看得蛋疼,雖然萬曆的幸運色沒得選,不過大家夥兒都整這麼一套黃亮亮的鍍金傢伙什兒,他實在看不出有啥威嚴可言。
這不算完,還有120名樂工、引駕儀仗、旗隊……
顧子軒想了想後世唯一超級大國白頭鷹,他家大統領出行的陣勢算得上藍星第一,如果把鷹家大統領和大明皇帝的陣勢相比……
結論是鷹家統領出行比起大明天子的陣勢,實在是小兒玩鬧不值一提。
顧子軒貧乏的想象力總算見識了何謂勞民傷財,哦不天子威儀,就這麼一副旌旗招展鑼鼓喧天的架勢,所有閒雜人等加起來已然超過千人!
這已經是考慮到儀仗多年未用備齊不易,以及距離太近不好全部展開的份上……
儀仗車駕出發前,顧子軒默默地掃視了駱思恭、王安,兩個廠衛的一把手眸子深處滲出一抹凝重,但依然微不可察堅定地點了點頭。
……
萬年宅男萬曆皇帝三十年來第一次踏出紫禁城,由於恢復置辦幾十年沒有派上用場的儀仗動靜實在太大,以致京師各大衙門、各省駐京人等紛紛得到了消息,一時間京師大小官員、各級將校無不喜大普奔,熾熱的氣氛比過年還要熱鬧。
最激動的莫過於國子監和翰林院的少壯派,這羣手上無權用愛發電的年輕人,今兒猛然聽到皇帝將踏出紫禁城,親自前往錦衣衛右上所探查千戶顧子軒“謀逆”重案,一個個震驚過後頓時喜極而泣額手稱慶。
“聖天子終於臨朝,我大明自有天佑啊……”
“聖明無過於陛下,蕩清奸邪誅殺逆賊……”
“太祖皇帝您看見了嗎,我大明中興正當時矣,陛下能夠勵精圖治,我等何惜生死富貴!”
……
得虧顧子軒沒有聽到這羣畜生的嚎叫,說好的剛明風骨、士子氣節呢,無論是拍馬屁也好,激怒皇帝爭取廷杖也罷,不過都是爲權爲名的靈活手段罷了,他對大明迂腐的讀書人向來沒有好感,如果他看見了這一幕幕人間鬧劇,恐怕會生生地忍不住提前下手。
……
古往今來最盛大的無用功裝逼隊伍,一個時辰後總算來到了右上所,爲了達到震懾的效果,萬曆禁止提前通派,因此右上所的大小特務們並不知道皇帝要召開現場工作會。
皇帝儀仗隊伍一路行來軍容嚴整,離着右上所幾百米遠近,“轟”“轟”“轟”“轟”禁軍和儀衛踢踏的腳步聲終於驚動了右上所特務們。
千戶大人不在,主事的便是兩位副千戶,託右上所超然地位的福,加之其不具備宿衛禁中的職責,因此大門外並無士兵站崗。
常遠聽得外頭地動山搖一副天地變色的架勢,震駭之下趕緊命一名總旗出來查探動靜,總旗立即顛顛兒地衝出了大門,正要挺胸腆肚喝罵是哪個部門瞎了狗眼敢挑錦衣衛的場子,打眼一看,只見傳說中的皇帝儀仗泰山壓頂而來。
總旗雙腿打顫兒,哆嗦了幾個呼吸的功夫,然後怪叫着發一聲喊衝回了右上所,哇啦哇啦地跟常副千戶稟報大事不好。
右上所之中立即傳來一陣雞飛狗跳呼東喝西的騷亂,間或夾雜着乒乒乓乓刀槍碰撞的動靜。
皇帝一行也到達了右上所大門口,護衛的騰驤衛千戶王淮乃是宿將,錦衣衛奕輿司和兵部車駕司的負責人也不是蠢貨,皇帝到達右上所非但無人迎駕,院內反倒傳來兵器大作的動靜,如此反常的舉動頓時引起了衆人的警惕和危機感。
奕輿司指揮當即大吼道:“護駕!護駕!!!”
“倉啷”“喝”“殺!”
……
騰驤衛士卒們頓時刀出鞘、伸長槍,裡三層外三層把萬曆圍了個潑水不進,殺氣騰騰地朝右上所嘶吼着!
一直不動聲色的幾位國公和侯爺也變了顏色,紛紛驚愕無比地望着顧子軒,這個小八蛋想幹嘛,難道他當真要假戲真做。
武安侯更是惶急地朝顧子軒打着眼色,他從心眼裡不信顧子軒會做出大逆不道之事,再說他才上任幾天也沒那個能耐發動兵變。
不過這副動靜太嚇人了,白白又給了方從哲等人天大的口實,可別最後玩脫了纔好。
萬曆面無表情地瞥了眼顧子軒的神色,他可不是嚇大的,會過的牛人和大風大浪太多了,這一生也算得上半個武皇帝,顧子軒似笑非笑地表情讓他心裡有了底,也讓他對右上所的玄虛更加好奇了。
何宗彥趁勢大喊道:“聖駕到此右上所不迎聖駕反以刀兵相向,造反謀逆事實確鑿,請陛下先誅首惡再行鎮壓逆黨!
騰驤衛還不速速將賊首顧子軒斬殺當場!”
形勢一觸即發,一場流血漂杵的剿殺就在眼前,空氣中似乎隱隱飄來濃而不散的地獄九幽的血腥氣味。
顧子軒嗤笑道:“何大人好大的官威啊,陛下當前也能擅自做主發號施令,四九城啥時候換成何家做主了?”
何宗彥大喝道:“誅殺逆賊拱衛聖躬,是大明臣子義不容辭的天命,死到臨頭看你還能嘴硬到幾時!”
搖了搖頭,顧子軒緩緩走到萬曆御輦跟前,禁軍們頓時緊張地把刀槍嘩啦抖摟指向了他。
顧子軒視若未睹,躬身道:“陛下,右上所邀天之幸得蒙陛下親臨,右上所全體官兵不勝榮幸,請陛下訓話指示!”
衆人……
禁軍感覺蛋疼得厲害,鎮遠侯是如何生出了這麼一個傻逼來着,你都擺明了刀槍要搞皇帝,現在竟然還堂而皇之地邀請陛下入內訓話,這是怕皇帝死得不夠快啊,還是嫌右上所的蠢貨們死得不夠絕呢?
萬曆亦是目光閃爍不止,局勢所然,進還是不進這的確是一個要命的問題。
進,或許會落入顧子軒的局,儘管那個可能微乎其微比太陽西升大不了多少。
不進,他實在膈應得慌,就在紫禁城門口,就在錦衣親軍的大營門口,堂堂大明天子幾十年好容易出一趟門,到頭來連天子之師的門檻都不敢踏入,萬曆朝幾十年東征西討積攢的威望必將付之東流。
還是年輕好啊,有門就進,進了再說,萬曆陰惻惻地瞟着顧子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