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殿太監被皇帝擺駕太和殿的消息搞得方寸大亂,各位打滿雞血地臣工們同樣一副五雷轟頂的模樣。
當今皇帝的德行,大家夥兒心裡都是有杆稱的,本以爲有生之年再無機會見到活生生地當今天子,現在皇帝要擺駕太和殿的消息傳來,衆人的第一反應除了難以置信,還是不敢相信。
“老張,你掐一掐我的臉,我不是做夢吧……嘶……你他孃的真掐啊……”
“嗚嗚嗚,太祖高皇帝啊,您看一看吧,陛下總算想起我們這些臣子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今兒居然能夠得見聖躬!天可憐見,老夫三十有七得中進士,到了這把黃土埋脖子的年紀,竟然還能看見陛下一回,就是死,老夫也瞑目了啊……”
“陛下啊,陛下,您總算想起咱們這羣外廷的臣子了嗎,陛下聖明啊……”
“哼,一羣廢物,盡作婦人之態。陛下重上朝堂,正是我等臣工直陳奏事痛貶時弊的機會,豈能浪費大好時光!”
“沽名釣譽之徒,大明的朝堂,真正做事的臣工自然曉得踏實低調,又何必大吵大鬧嚷得天下皆知……”
……
兩方人馬本想着扔下各自的魚餌,引起皇帝的注意,再逐步推進自己的計劃,誰都沒有料到竟然釣出了萬曆這個終極BOSS,一時間雙方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嚴繼澄與徐善、賈繼春交換了眼神,繼而目光似乎無意地瞥了眼殿角的一名小太監……
孫承宗微微蹙眉,韓鄺淡淡地看了看值殿太監,值殿太監似乎一無所知……
“陛下駕到,衆臣工入殿奏事!”王體乾尖利地聲音響起,打斷了衆人的心思。
“陛下……”
不管對皇帝觀感如何,不論動機立場如何,衆位臣僚終歸是大明集團的高級員工,受三綱五常和皇家的光輝沐浴多年,作爲幾十年來再次見到皇帝的外臣,大家心情還是激動地,三呼叩拜也是無比地虔誠。
“衆卿家平身。”萬曆語氣古井無波,絲毫聽不出喜怒哀樂,並沒有提及衆人逼宮的事。
如今的朝廷,池子不淺王八不少,總得讓他們自己個兒把水攪渾了,纔好看清浮出水面的東西。
至於這羣作死的東西今天的舉動,王公公的小黑本兒自然會記下這一筆,老朱家雜治刺頭,秋後算賬是拿手好戲。
看到眼前熟悉的大殿,無比眼熟的陳設卻遙遠得如同夢中的幻影,萬曆眼角也有些溼潤了。
衆人稍稍平復了心情,有人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淚花兒,繼而心情複雜又鬥志激昂地準備着見證萬曆朝的新篇章。
“衆位臣工有事奏本,無事退朝!”值殿太監顫聲兒大喝,心情幾乎激動到三高一起爆發。
從來到太和殿的第一天起便學會的本職工作,終於有了演示的機會。
“啓奏陛下,臣有本奏!”幾乎沒有耽擱一秒鐘,賈繼春第一個站出來高聲奏事,完全不顧自己職位低微的事實,同時不忘狠狠地瞪了一眼值殿太監。
就是這個沒卵子的閹人作怪,壓下了四黨的奏章,以致東林後發先至,幾乎爆了四黨的菊花。
還好上頭調度得力反應迅速,這才及時狙擊東林成功。
賈繼春不會再犯第二次錯誤,他慷慨陳詞道:“陛下,臣要彈劾騰驤衛指揮顧偉奇!其爲人狂悖、肆意妄爲、枉顧綱常,勾連東宮欲行不軌,其心可珠!
惟願陛下將此僚明正典刑以正國法,還大明一個朗朗乾坤!”
不愧是四黨的急先鋒,甫一出手便直奔主題刺刀見紅!
有了心理預期的萬曆不動如山,依舊面無表情,一副由得你盡情表演的淡定。
東林衆將暗呼不妙,左光斗反應也是非常迅速,立即挺身而出大喝道:“啓奏陛下,今有鎮遠侯世子顧子軒者,年未弱冠而殫精竭慮、盡忠體國,爲大明獻上彩票之法,可年入白銀數十萬兩,且不擾民還能緩解流民之患!”
……年入白銀數十萬兩,這個必須有!
萬曆頓時龍體前傾,古井無波的龍顏首次動容。
這年頭不光地主家沒餘糧,皇帝家也快揭不開鍋了。
沒辦法,家裡頭有幾十個敗家無極限的老孃們兒,一年的脂粉錢、月例、衣服、首飾採買已是天文數字,加上宮中成千上萬的太監們的工資……這些錢,大明的財政部長可是不認帳的,一概需要皇帝的內庫自行解決。
加上各地戰事的賬單、賑災的費用,這些開銷本該由國庫支度,但大明朝的歷任財政部長可謂真正理解了家事、國事、天下事的精髓。朝廷國庫既然存銀不足,皇帝作爲天下之主,當然應該責無旁貸爲民解憂。
……
想起銀子的事兒,萬曆皇帝便是一臉生無可戀。
如今有人能夠憑空爲朝廷增加幾十萬的年入,萬曆皇帝頓時好奇心大作,其俯首傾聽地姿態讓四黨危機頓生。
開弓沒有回頭箭,豈能讓東林絕地翻盤!
賈繼春疾言厲色道:“左大人,本官所陳之事乃國之根本,理當容本官奏本完畢之後,爾再行奏報,不然恐朝廷大禍在即!”
左光斗不甘示弱道:“國泰民安、社稷穩固方爲朝廷之根本,本官所奏彩票之事能活人無數,還能免去百姓遼餉之苦,此乃萬世之根基。
陛下乾坤聖裁,自然明白孰輕孰重!”
“巧言令色、不知死活!顧偉奇肩負兩宮安危,若行不軌,陛下將身陷圍牆,如此豈非國將不國?”
“危言聳聽、荒謬之極!鎮遠侯身爲傳國侯,與皇家榮辱一體,陛下安穩,顧家便高枕無憂,何來不軌之說。賈大人即便身爲御史,風聞奏事本爲職責,可如此憑空污衊一位傳國侯的清名,也不爲朝綱所容!”
“大膽!爾一意袒護鎮遠侯,是否同爲一黨,視陛下安危如無物?”
“狂妄!陛下當面,所有臣工皆爲一體,何來黨附之說!你要將大臣強分黨派,是否存心搬弄朝綱,竊弄權柄?”
……
萬曆無力地看了看吵得面紅耳赤的兩位罵壇大將,幾十年了,即便當初的臣子換了一茬兒又一茬兒,可這不拿皇帝當幹部的傳統依舊半分沒有改變啊……
這,便是我這個九五至尊情願放棄龍椅之上的無上尊貴,情願安守深宮的原因啊。
隨着兩人的吵罵不斷升級,兩派人馬紛紛加入罵戰。
有那性子暴躁的,竟然不顧朝服的寬袍大袖完全不利於街頭鬥毆的現實,挽起了袖子紮好了下襬,便要揮起朝板上演一場自由搏擊真人秀。
好好一個莊嚴肅穆地太和殿,再沒有了先前的肅穆威嚴。
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陣勢的王體乾呆住了,他作爲太監裡的小字輩兒,即便位高權重,可他只是從史書中見過大明臣子的彪悍,頭一回見到這等陣勢的王公公幾乎想要架着皇帝先行撤退乾清宮。
值殿太監也嚇傻了,知道大臣不好惹,他向萬曆投去了求助的眼神,希望得到明確的指示。
皇帝卻是一言不發沉默依舊,他的無動於衷讓內臣們手足無措,卻讓大臣們的爭吵愈發火熱,年輕的臣子們在各自前輩帶領下向對方發起了肢體接觸。
太監們總算聽出些名堂了,這羣作死的東西吵來吵去,核心議題卻是因爲顧偉奇和顧子軒父子。
一派聲稱顧侯爺陰險狡詐欲行不軌,應當除之以平民憤。
一派提出顧世子獻出千古奇謀,於社稷有大功,理當重重嘉獎,並將那個叫啥彩票的法子立即推行天下,以便拯救黎民百姓於水深火熱之中。
……
顧家父子真奇才也,皇帝苦修幾十年的閉宮大法,竟然因爲這父子二人一夕破功。
今日之後,名動京師的顧家父子,名揚天下已然勢不可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