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龍蝦立刻看過去,一個穿着藍色手術服。戴着帽子和大口罩只露出眼睛的醫護人員出現在門口,能從身高和身材上判斷出這是個女人。
“怎麼樣……”龍蝦湊過去問。
“你們堵住門口了,麻煩讓開一下。”女醫護人員沒有聽到他的話似的,說完立刻轉過身,彎腰伸手似乎在把什麼東西拉出來。
從我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她拉的是一張移動病牀。但因爲手術室門開得不大,中年警察又擋在我前面,我只能看到女醫護人員的背影,小半截病牀和上面雪白的牀單。看不到病牀上的情景,想要湊近一些。被那中年警察伸手擋開。
“哎哎哎。往後退往後退。你們別再往前擠了哈!門口都被你們擋住了,人家怎麼出來?再急也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兒啊,等出來了你們不就能看見了麼?”
我心急如焚。想立刻看到李光,想馬上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本能的朝中年警察攔住我的手上推了一把。在這種心理狀態下。我根本來不及也意識不到要控制自己的力度,那中年警察沒料到我會使那麼大勁兒來推他。猝不及防的踉蹌了兩步。
他“哎呀”一聲,失去平衡的身體眼看着就要往已經被推出大半截的病牀上撲。
倒退着朝後拉病牀的女醫護人員也驚呼起來。
我腦子一涼,頓時反應過來,跨前一步迅速伸手抓住着中年警察的警用大衣脖領子,手往後用力一收,把他前撲的身體給拽了回來。幸好我的動作夠快,要是遲上一秒半秒的,他那壯碩的身體可就結結實實壓到病牀上了。
慶幸之餘,我才發現自己的額頭和後背上已經沁出了一層冷汗,有些涼颼颼的。
就算我是個醫學白癡,但剛動過腦部手術的病人經受不得任何大動作觸碰的這一點,我還是知道的,也看到了女醫護人員拉出病牀時動作的小心翼翼,看到中年警察往病牀上撲時她緊張的表情;把手伸出去的時候,我腦子裡一片空白,等到把人拉回來了,才感覺到心驚肉跳一陣後怕,腦海裡自動想象李光被壓了個正着的最壞結果。
“還不放手?”中年警察對我怒目而視。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扯着人家的脖領子,趕忙鬆手。
中年警察抖了抖脖子,整理還自己被扯得往上提了小半截的衣服,怒氣衝衝的開口。“我說你這人怎麼回事?”
我張開嘴巴想說句抱歉的話,可當看到那張終於被完全拉出來的病牀,眼睛和嘴巴一起張大,剛纔冒出來的冷汗好像一下子凝固成冰,我的心臟劇烈顫抖起來。
那張病牀上是躺了一個人沒錯,可那個人從頭到腳都被蒙上了一層雪白的牀單,只能看到一個人形的輪廓凸顯在牀單上。
我一句話說不出來,渾身血液瞬間涼透,石化在當場。
龍蝦看到病牀上的情景也懵了,起初還以爲自己看錯了,摘下墨鏡又仔細看了幾秒鐘,突然“嗷”的一聲扔了墨鏡推開擋住他前面的另一個年輕獄警,踉踉蹌蹌朝病牀撲去,伸出手就要去扯那層薄薄的牀單,可手指還沒碰到牀單就開始發抖。
女醫護人員趁着這空擋撥開他的手。“哎哎,你幹什麼?你們是死者的什麼人?如果是他的親屬,請先去辦好手續再來認領遺體,這位死者不是普通病人,他是從監獄直接轉過來的服刑期罪犯,情況特殊,所以……”
女醫護人員語氣冷淡的說出“死者”“認領遺體”“服刑期罪犯”這幾個字眼時,我感覺好像有把大鐵錘一下一下重重砸在我的心頭,把我僅存的一點饒幸心理砸得蕩然無存。
人都是這樣,哪怕希望渺茫到幾乎看不見,但只要最終答案沒有公佈,都會忍不住欺騙自己,告訴自己或許還有希望;我看到那具被蒙在白牀單下的軀體時也是如此,我告訴自己牀上的人不一定是李光。
可現在希望破滅了,“從監獄直接轉過來的服刑期罪犯”,不是李光還有誰?
活生生的一個人,怎麼突然間變成“死者”,成爲“遺體”了?李光,他死了?他怎麼能死?
我說過春節的時候一定去看他,他也說過很快就能出來和兄弟們團聚,讓我好好守住我們的產業,等他出來風風光光的做他的“李二爺”……我還沒來得及去看他,他也再沒有機會出來和兄弟們團聚了,他諾大的產業連個繼承人都沒有,怎麼能就這麼死了?
我的太陽穴突突直跳,胸口一陣陣發悶,在機場乍然聽到“凌詩敏流產”消息時那種渾身血液往喉嚨涌的感覺好像又回來了。
“喂,你怎麼樣?”中年警察在我眼前擺了擺手。“你沒事吧?”
我有些茫然的看向他,他的動作在我看來好像視頻慢放,聲音時候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聽起來飄渺又低沉,就連傳到我耳朵裡的龍蝦的咒罵聲也是一樣。
女醫護人員的那句話,就像點燃炸彈的煙火,把龍蝦的驚慌一下子轉變成憤怒爆發出來。
“特殊?特殊你麻痹!你說誰是罪犯?你特麼再說一遍,別特麼以爲自己是女人老子就不敢抽你!”龍蝦的手囫圇指了指貼在走廊牆上的標語,然後指着女醫護人員,手指快要戳到她的眼睛上。“‘把患者當作自己的親人’‘生命沒有高低貴賤之分’‘挽救生命,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付出百分百的努力’……這特麼全都是放屁,如果他……”
龍蝦低頭朝病牀上看了一眼,聲音頓時有些哽咽,他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瞪着被嚇得愣住的女醫護人員。“如果現在躺在這張病牀上的真的是你的親人,你特麼還會說他是罪犯麼?草泥馬逼,他都死了,你還說他是罪犯,要去辦什麼屌毛手續才讓我看他一眼,去尼瑪的,老子現在就讓你看看特麼什麼是罪犯……”
他說着就伸手要去拽女醫護人員。
龍蝦的模樣實在稱不上好看,尤其是現在,他的五官因爲憤怒扭曲,本來就大而凸的獨眼好像是要從眼眶裡蹦出來,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活脫脫就像是畫報上的獨眼鍾馗。女醫護人員被嚇壞了,怎麼都沒想到自己的一句話會激怒這個凶神,見龍蝦伸手要抓自己,尖叫一聲閃開,躲到中年警察的後面。
龍蝦不依不饒的還要追過去,兩個在病牀另一頭的醫護人員從愣怔中回過神來,想去攔住他,無奈病牀擋住了他們的去路,手伸得再長也夠不到龍蝦,只能乾着急,急眉瞪眼衝兩個獄警喊着:“快,快攔住他。”
“幹什麼?當着我們的面,你居然還敢打人?”年輕獄警這時候已經衝到了龍蝦身邊,一把拽住他指着女醫護人員的手,手腕一扭就想把他的手反擰到身後。
龍蝦可不是什麼初出茅廬的小混子,在道上的名聲都是打出來的,年紀獄警抓住他的手還沒有開始發力,他就已經轉過身,另一隻手迅速叉在年輕獄警的脖梗上,論身高龍蝦要高一些,論打架的經驗他也更豐富,這一下直接把人叉得身體往後仰。
“你特麼以爲自己是什麼東西?穿了那身皮就在老子面前裝二大爺,我光哥在裡面待得好好的突然就被人打死了,老子還沒找你算賬,你特麼就自己撞上來了,好,好的很!”龍蝦邊說邊曲起膝蓋往年輕獄警的襠下用力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