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今生番外(二)
京城安樂侯府,正澤居西廂的角落放着一尊三重鍍金博山爐,內中瀰漫着蘭麝片香味,安樂侯夫人正用金香箸撥弄着爐灰。只因薰香遇微火便要燃燒,因此要在爐灰中戳幾個小孔,以保持爐灰能夠通氣。
此時,有心腹婆子匆匆而入附在她耳畔一通密語,安樂侯夫人描畫精緻典雅的黛眉一挑,“此事當真?”
“回主子的話,我估摸着□不離十了!十天前胡管家匆匆替他家渾家告了病假,說是得了急症。昨個兒我們安插在胡宅的人就來報信兒,說那馮氏如今等閒外人見不得一眼,由胡老太太的人看顧着養病,像是是被軟禁了。有一晚她冒險偷聽,胡管家下值回去後去看馮氏,屋裡像有哭泣,還模糊有‘□’、‘破鞋’之類的罵聲。”心腹媳婦恭聲細說到。
安樂侯夫人踱步到窗邊,用一隻保養得宜的長指甲輕輕滑過芝蘭的綠葉。
心腹媳婦知道,這是大小姐知道夫人愛蘭,特意從常山伯府的三小姐那裡討來孝敬夫人的。京裡誰人不知,常山伯府的溫室花房最是養芝蘭養的嬌,一株難求。
“還是大小姐孝順!”心腹媳婦感慨道。哪像那些庶子,一個個人前叫夫人“母親”叫的親熱,不過都是面子情,指着可以記在夫人名下做了嫡子好承爵位,何曾有絲毫真心?
“恩,珠兒向來孝順,只是沒有同胞兄弟可以扶持,我這做母親的不得不爲她細細打算一番!”安樂侯夫人說着轉過身來,眼裡閃着精光說道,“胡管家爲侯爺擋災絕了育嗣之能,瞞的厲害,可我這主母還是清楚的。侯爺向來愛重胡姨娘,其中少不了存了對胡管家那檔子事兒補償的意思。是以這些年不管胡姨娘如何風光得意不把我這無子的侯夫人放在眼裡,我都是忍氣吞聲。如今侯爺一心要把胡氏的兒子記在我的名下,簡直欺人太甚!如今,總算讓我等到了機會!”
“那夫人的意思是?”心腹媳婦趕忙問道。
“你忘了,馮氏是填房,她前頭哪位怎麼死的?可是偷人被胡家活活打死的,他們自以爲隱秘還是被我們窺得真相。只怕,這個馮氏也是步了後塵讓胡管家再次做了活王八了!”夫人氣定神閒地說起了往事。
心腹媳婦眼睛咕嚕嚕轉了兩圈,面色一喜,“馮氏死了,那胡家就又鬧出了人命了,咱們就藉此鬧大一舉連根拔了胡家!”
“嗯!”侯夫人點頭,“不要忘了告訴大少爺一聲,韜光養晦久了也該到了鋒芒畢露的時候了!”
看着心腹媳婦躬身退下,華錦繡衣的安樂侯夫人懶洋洋倚在貴妃長榻上,手腕上三連金鐲更是耀眼,慵懶神態下,頗具貴婦的華美風韻,只見她紅脣微啓自言自語道
“珠兒,看娘如何爲你鋪路。你是安樂侯府唯一的嫡出,娘必然不會讓任何不把你放在眼裡的下流種子得勢!”
臘月底,窗外一片冰雪世界,殿內卻是暖意融融宛如春天,臺上放着一盆袖珍臘梅盆景,只聽“咔嚓”幾聲,幾處側枝被銀剪修落。安樂侯夫人拈起花枝甩在地上,似是自語般輕聲,“樹枝太多,便不大好看了。”
“母親,又在煩心了?”侯府嫡女如珠端着纏絲水晶碟子走近,五顏六色的蜜制果脯,晶瑩玉潤,加上水晶碟相襯更顯爽快透心。
“我現在不想吃,放在旁邊罷。”侯夫人隨手撂下剪子,往流雲長榻上一躺,“二月裡你就要出嫁了,好在嫁的是你嫡親的舅舅家,孃家還有你大哥可以依靠,我總算可以安心些!”
如珠面色微紅說道:“如今胡姨娘二子最得父親歡心,胡姨娘心高氣傲,平日裡飛揚跋扈。可我們若是操之過急,反而容易生出事端。”
“珠兒,你能這樣謹慎,爲娘甚是安慰!”安樂侯夫人起身安撫地拍了拍女兒的玉手以示安撫,“放心,萬事俱備萬無一失!”
“娘,大哥將來就真的靠得住嗎?”如珠還是有些疑問。
安樂侯夫人笑起來,“傻孩子,他又不是我肚子裡出來的,我們不需要他可靠,只需要他心裡明白自己應該怎麼做就行了。你大哥是個聰明人,前個兒還偷偷跑來給我說,將來胡家抄沒的家財全部給你填嫁妝。不過投桃報李,等我百年後,
我會把手裡存留的私產給他的兒女留一份!”
除夕夜,一向膽小木訥無用的侯府庶長子揭露胡姨娘孃家嫂子馮氏竟然與表外甥私通成奸,事發後胡管家僱兇裝作強盜割了姦夫的腦袋,更是毒殺了馮氏。而且人證物證俱在,連埋在胡宅後花園的藥渣子都被挖了出來。這不啻於一聲驚雷炸在安樂侯府的年夜飯上。
隨之,侯夫人又拿出胡家幾代背主以他人名義購置私產,數目驚人的證據。侯夫人要押送背主的胡管家去報關,胡姨娘攜同所生二子對安樂侯爺苦苦哀求。
安樂侯不忍,讓夫人以大局爲重,顧全安樂侯府的顏面。
安樂侯夫人皺眉,“奴僕私害人命,主家卻也難逃罪責!這事兒就算不經官,但畢竟雁過留痕,胡氏二子自此無緣於嫡子與爵位了!”
胡家當即連夜被抄,胡老太太□猝死其餘人等被關押。胡姨娘被禁足,胡氏所生二子被移入侯夫人的正澤居後院看顧。
自古雪中送炭的少,落井下石的多。一看風向要變,昔日巴結胡姨娘的奴僕紛紛撇清關係,更是獻忠心地添磚添瓦推波助瀾。一時之間,胡家罪行累累,滔天罪惡盡顯在太陽底下暴曬。不日,一頂青布馬車載了胡姨娘去夫人的陪嫁莊子思過,自此侯府再無胡姨娘此人。一時之間,安樂侯的頗多愛妾戰戰兢兢,個個夾起尾巴做人,恨不得藏到夫人看不見的地兒去!
正月十五宮廷宴上,安樂侯當庭奏請立長子爲世子,聖上準允。
轉眼二月裡,天氣漸漸回暖起來。樹上枝條開始吐發新芽,嫩得發黃的綠尖兒着實招人喜歡,彷彿一夜之間,春天就已經落入大地。安樂侯府嫡女的嫁妝足足一百二十擡,綾羅綢緞、金銀玉器看的圍觀的百姓羨慕不已,真可謂是十里紅妝。
有那深諳安樂侯府早就是個空架子的官夫人不禁暗自佩服,“安樂侯夫人雖然無子,可真真是個有本事的!”
“嗚嗚”梅朵一把推開自家男人,“你滾,今晚個兒不許你沾我的身子!你自己說說,我這嫁進你孟家不過三個月,就受了多少風言風語冷嘲熱諷。就這,你娘還整日裡陰陽怪氣,你爹一見我就唉聲嘆氣,你嫂子更不是個好東西,背地裡不定怎麼埋汰我呢!你們也不想想,當初要不是你強了我,怎會被李家藉機坑害了名聲!這些事兒如今怎麼都推到了我的頭上。”
“好了好了,我剛剛在娘跟前不都護着你了嗎?”孟小海無奈地捋捋腦門子,“你看,剛纔爲了你我都給娘頂嘴了!”
“我呸!”梅朵不依不饒,“你不過就是輕飄飄一句話而已,那算是護着我嗎?昨晚個兒你往我身上爬的時候,可是答應再也不讓我受一點兒委屈的,嗯嗯,不要……”
梅朵後面的話被男人突然欺身堵上了,很快屋子裡就熄了燈,只餘一屋喘息。
不管那屋是如何的被翻紅浪、濃情蜜意,此刻孟家的正房,孟張氏正坐在炕角抹眼淚,“真真的娶了媳婦忘了娘,這都是第幾回因了梅朵頂撞我了,我真真傷透了心了,乾脆一頭撞死算了!”
“行了!”孟掌櫃煩躁地大喝一聲,菸袋鍋子狠狠地磕在炕角,“你還有臉說,這還不都是你選的好媳婦?如今丟盡了老臉不說,還娶回來個好吃懶做睜眼眨眼的就哭天抹淚的攪家精
!這就是你的好孃家侄女?說來說去都怪你着了你孃家嫂子的道了!”
“行了,一天到晚的你嚎什麼嚎?你這吵得兩個丫頭都跟着哭鬧,還讓不讓人睡覺了?”孟小海氣急上火地用被子緊緊矇住了頭。
梅朵氣急敗壞地一把扯開孟小海頭上的被子,掄起枕頭就朝孟小海頭上砸去,“我砸死你,你怎麼不去死?你到底是不是個男人啊,你就眼睜睜看着兩個老的偏疼大房,一點兒都不稀罕咱家閨女!他們不就是嫌棄我沒生兒子嘛?我呸,這還不是你自己種不好?”
任何男人被這樣質疑都會受不住的,梅朵在吵鬧中捱了孟小海一耳光,“你自己肚子不爭氣還敢埋怨到我的頭上來?你看大哥膝下都三個帶把兒的了,你倒好,進門六年了連累的我到現在也沒個兒子!你看人家縣城的那個,這幾年盡是生的兒子,當初我要是娶了她……”
這算是捅了馬蜂窩了,這一晚,西偏房的兩口子打鬧的厲害,兩個小丫頭片子也是哭的嗷嗷的。
孟大郎一家子見怪不怪,這幾年真是鬧得太多了,不稀奇,兩口子只管哄了孩子拿棉花塞了耳朵繼續睡覺。
正屋裡,孟掌櫃被吵吵的煩躁地坐起身,問一旁側睡的孟張氏,“都鬧成這樣了,你還不去看看!”
“不去,這是在做給我看呢,嫌我偏心大房!哼,她是我的孃家侄女不假,可她處處忤逆我不說,至今連個孫子都沒給我生出來,她娘嘴賤又害的咱家丟了縣城的買賣,我就是偏疼大房的幾個孫子她又能怎樣?”張氏憤憤地開口,“再說了,他們兩口子吵鬧的還少?他們兩口子牀頭打架牀尾和,要不兩天就有滾倒一起去了,到時候只會嫌棄我多事,這樣的事兒他們兩口子又不是沒做過!梅朵那老一套,就是帶了孩子回孃家搬救兵唄!有去拉架的功夫,我還不如趕緊養精蓄銳,靜待黃婆子上門!黃婆子要是敢再來,看我這回怎麼把她轟出門
去!”
“咳咳咳!”孟掌櫃氣的一連串咳嗽,“作孽啊!老孟家幾輩子攢下的好臉面都被敗壞盡了!”
隨着一聲“生了、生了”的歡呼聲,韻秋只覺得身子一輕。
穩婆拿過剪刀剪了臍帶,提了孩子的腳,朝着屁股就是兩巴掌,隨即聽到孩子“哇哇”的哭聲。
韻秋雖然全身都像散了架般,動下手指都覺累.可精神頭兒
卻很亢奮,伸出手臂“給我看看!”
“太太別動!”照顧她的夏忠媳婦笑道,“這就把小姐抱給您看!”
嬰兒頭髮黑鴉鴉的,小嘴紅紅的像櫻桃,皺皺的皮膚呈現漂亮的粉紅色,特別是那瞅着她的那雙眸子,可能是剛剛大哭過的原因,還含着些許的水意,清澈澄清的像那山澗的清泉,
讓韻秋的心都頓時澄澈起來。
韻秋喜極而泣不由俯身,小心翼翼地用鼻尖碰了碰她肉嫩的面頰。
穩婆抱了包在大紅繡絲吉祥蝙蝠襁褓裡的小嬰兒去外間給急的團團轉的夏家老爺報喜:“恭喜夏老爺,母女平安,是個千金!”
夏子瑞望着如今正像只貓咪一樣眯着眼睛睡覺的女嬰,百感交集。
他不由伸出指頭想碰碰她的面頰,指腹的繭子在她吹彈可破的肌膚的映襯下顯得是那麼的粗糙,他的手不由一縮。只敢帶着幾分敬畏來,伸手輕輕摸了摸她溼漉漉卻烏黑濃密的胎髮,剋制地低聲嘆道“這回我終於有個閨女了!”
自生了六毛,韻秋就歇了懷。之後又折騰了這麼些年,不說沒個閨女的影子,兒子也不來了,夏子瑞早就絕望了。誰知道,天可憐見的,韻秋三十九歲這年,居然老蚌懷珠,生下了夏家唯一的千金,小七。其實這個年紀又害了喜,韻秋是又驚又喜又羞。說來也確實尷尬,她跟大毛媳婦差不多日子懷上的,大毛的頭生兒子只比小七大了五天!
“娘,娘!”六毛回頭驚喜地望着溫柔如水的孃親, “妹妹剛纔還朝着我吐了個泡泡。”一邊說着還一邊扭回頭指了嬰兒的嘴角,“看,白白的,跟米粒一樣大小!”
正在給老來女做扎花軟底鞋的韻秋忙道,“小聲兒點,別把小七吵醒了。那是小七吐的奶水泡泡。”
看着圍着嬰兒牀恨不得把鼻尖抵到小七臉上的六毛,韻秋想起小七的親爹來,無語地搖頭苦笑。
自從小七生下來都快三個月了,從大毛到六毛,哪一個不是稀罕的抱在懷裡妹妹長妹妹短的,你戳戳她的小臉蛋兒,我親親她的小額頭的。可唯獨那個心心念念盼了小七多年的夏子睿,卻歡喜的到今天還不敢抱女兒,生怕一不小心把她給摔碎了似的。
韻秋恨恨地想,等他今晚上回來,不管他額頭如何冒汗,自己都要把香香軟軟的小女兒塞到他懷裡去。想當年大毛他們幾個小子小的時候,他可是提着就敢拋到半空中去的,回回
讓她提心吊膽的。如今,偏偏女兒出生他就敢如此地厚此薄彼,沒得讓閨女長大了知道後傷心老爹偏心眼子!
正在外頭帶着兒子們歷練的夏子瑞突然打了個大大的噴嚏,他暗自得意,八成是家裡的婆娘想念他的緊!